见章氏出了门，方老太太装着气愤地说，章妈喃，你这男人不教我哪天可要来教 了，见了我就卖弄他那肚里的几滴墨汁，气死我了。曾文富见夫人出门来了，这才直 起腰来，将右手背到身后，伸出左手对方春莲做了个请的姿势，嘴里仍然不温不怒地 说真老夫人“请一”，这个“请”字他特别拖得长。方老太太伸手抓着章氏伸出来 迎接她的手，笑着说真是把你没得法，你老了呀，还这么调皮。曾文富又一连说了几 个“是”，然后转过身去，仍然坐在竹靠椅上，端起茶壶呷一 口茶，拿起报纸看着。老 妹呀，你也活得有味，有这样一个铁了心对你的男人，做女人一辈子也够了。方春莲 对章氏说着话，人也走进了正屋门。章氏一直微微笑着没有言语，把方老夫人让在堂 屋靠大方桌的一只高靠椅上坐了下来，转身从后院厨房内拿出一只热水瓶，又从桌上 的茶盘内拿出一只瓷茶杯，拈了点茶叶放进杯内，将刚刚烧好的开水冲进杯内，说了 句：“大姐喝茶。”方春莲道了谢，仍然故作生气地说气死我了，这老东西。章纤巧晓 得她是在故意找茬骂人出气，只微笑着又万分爱恋地瞟了一眼坐在竹丛下的丈夫，喃 喃地说您老不跟他一样见识，他一辈子了就这样，让人哭又不是笑又不是。方春莲长 长叹了一口气说，好，这样好，男人啦，像他这样有知识有学问好，做人有主见，不 像那些黑脚杆，成日打这个杀那个，不晓得把自己的日子过好。老妹呀，你值得，看 你，一根白头发都看不见，知足了。
章氏仍然笑着，见方老夫人在赞扬自己的丈夫，从心里流出来的仿佛是蜜汁。“真 大夫还好!”为了转移话题，章纤巧轻轻问了一句。“好!”方春莲又叹了一口气提高嗓 门说，我那老东西一日到黑只晓得趴在那张桌上看病，想找他说句话都难，不像你, 成日有人陪着。方春莲是在埋怨自己的丈夫，章纤巧听出了她话里的得意，七十来岁 的人了，还这么受人尊重，不能不让做妻子的骄傲。她迎合着方老夫人的口味接了一 句，像他老人家一样这么大年纪了还能做好事，是在为儿孙积德。“是呀，他一日到黑 也不说一句累，背都驼了，一双手指甲都炒熟了，我叫他退休，他总说还清白，还要 替两个儿子挑一肩。”方春莲扯大了声音，她说真常恩的指甲熟了，是指他用手炮制药 时，完全凭一双手的感觉来掌握火候，因此，一双手指甲成了熟色。“也亏了他，”章 氏也轻轻叹了一口气说，“还过两年，叫他退了，不退也得退了，好好休息几年，也跟 你一样，叫他陪我过这神仙日子。”方春莲提了提嗓子说，不说他们了，说我姐妹 的话。方老夫人说到这里突然把话锋一转，切入正题，又压低了声音说，妹呀，大姐今 日来有一件事想求你帮忙。章氏听方春莲说有事请她帮忙，连忙接过话头说，看你老 大姐说的，有么事只管开口，只要我这个做老妹的做得到，还说么请呢，你到我家里 来就是高抬我了，我乐意都来不及，说请就是把老妹做外人了。
方老夫人又轻轻叹了一口气，轻轻地把自己为侄儿辛酉操办婚姻，并且把自己进 退两难的处境也对她说了，希望她帮自己到大幕山里为辛酉找一房媳妇，娶亲的日子 就定在九月，顾全自己的面子，维持自己的名声。
章氏听完方老夫人的话，好久没有说话，她在脑子里一个个把自己娘家待字闺中 的女儿搜寻了一遍，又把方春莲的话滤了一遍，知道方老太太说的是实话，这本来是 一宗好事，却难住了她，声势浩大地宣扬出去了，真家两个老当家的要给侄儿娶亲, 到时候无亲可娶，再怎么解释她方老太太脸上无光，声名难维。过了一会，章纤巧也 叹了一 口气，说辛酉这孩子命苦，说秀兰这闺女苕，不能读书了也不至于连命也不要 了。她一字一眼地对方老夫人说，大姐，这宗事是好事，做成了您好我也好，我会尽 力的。等我过两日抽个时间回娘家去看看，如果有合适的我一定尽力说话。只是有一 句话我说在前头，这个主还是得您和真大夫来做。见章氏答应帮忙，方春莲高兴地一 连声说了几个当然，并且答应说，只要女孩子进了真家大门，她一定把她当自己的女 儿对待，并且担保说我一定叫我当家的儿子泉柏安排她到药房做事，不要她到真统一 去种田。章氏一听高兴地笑了，她要的就是这句话，这句话是她要回娘家去说话的 资本。
章氏答应这两天回娘家去的话说妥了，方老夫人的心松了下来，气喘的又匀了不 少。接着，他们又说了些衣短裤长之类的话。方春莲说自己的眼睛彻底花了，连针脚 也看不见了，请章纤巧有时间到她家里去帮她做一身换洗衣裤。章氏看着答应了。她 很清楚方老太太这是在笼络她，同她走密切些好办大事。其实这方老夫人有一个最能 让人心暖的手段，就是无论什么人只要动手帮她做了事，她是绝对不会让你空手而归, 让你吃半文钱的亏的。因此，在与她交往的人中，她的口碑极好。大家很愿意帮她做 事，与她往来，得到一些小礼物事小，受到她的尊重最让人念念不忘。
该说的话都说完了，方老夫人起身告辞，章氏留她吃午饭，她摇了摇手说你那饭 我吃不好，我这胃不对头，只能吃软的，稍微硬一点就不行。我家那女娃子已经习惯 了，她晓得我吃么东西，不劳你了。方老夫人边说着边挪着三寸金莲向门外走去，又 重重嘘了一口气提高声音说，不是这人家我吃得起药，住得起院，两个崽孝顺，怕我 热了，怕我冷了，我这把老骨头早就敲得鼓响了。她的这句话是要让能听见的人都听 到的，她到处说这句话，是给自己面子，也是给真家天大的面子，真旺庆和真泉柏两 个不是她亲生的儿子，对她这么好，说明真家是个有教养的人家，是一般人家比不了 的人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