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自己练刀想出来的办法不错,所谓刀法,其实没有固定框架。没必要非得摆架势走套路,尤其是战场上形势千变万化且是群战,套路毫无意义。归根结底,只要能杀人保命的刀法就是好刀法。”
庄烈道:“如果非要用一个字来总结,就是破。”
沈宁点头,他明白破的意思。
庄烈继续说道:“所谓破,就是破解敌人的所有杀招。无论敌人用的是什么兵器,槊,矛,陌刀,弯刀,铁锤等等,无论是什么,都能一击而破,一击必杀。”
“破,是破绽的破,是破敌的破,所以你要要提高的就是应变能力。不需要去考虑什么招式,能杀人就是最好的招式。”
庄烈道:“但战场上一定要果断,不能犹豫不决。比如两军骑兵交战,互相冲杀,第一回合能杀死对方就不要手下留情。如果第一击不能杀敌,千万不要回头再去补一刀,你没那个时间!”
沈宁道:“我明白,无论第一击是否能杀了敌人都不要再去管他,交给身后的同伴。若是回身再想去杀人的话,只能被后面快速而来的敌人杀死。”
庄烈嗯了一声:“两军交战,尤其是骑兵交战,双方一触即发,没时间给你犹豫。”
沈宁点头。
庄烈道:“从今天开始,我让招牧他们每日与你马战过招。首先要提高你的眼力和反应判断。你的底子已经很扎实了,腕力臂力都有,欠缺的就是临战杀敌的经验。”
沈宁还没说话,招牧从旁边插嘴问道:“怎么打都行?”
这句话决定了沈宁的命运。
从秦家草庐回来后的一个月,沈宁的生活每天都在重复着练箭练刀。
早晨起床后一如既往的到山林中练习箭术一个时辰,然后回到营地吃过早饭后开始和黑狼军四头狼过招。
基本上每一天他都在饱受折磨,身体上没有大伤小伤却密集到惨不忍睹的地步。
无论是辽杀狼还是招牧又或是南宫烈火,与他过招的时候绝对不会手下留情。除了战力一般的独孤胜在一边幸灾乐祸之外,黑狼军四头狼其中三人实打实的捶打淬炼着沈宁的身体和神经。
尤其是辽杀狼,他手里那一条长槊简直如毒龙一样。攻势犀利刁钻,前几天马战沈宁几乎都是一个照面就被拍下马背的。若是真的到了两军阵前他们二人为敌的话,沈宁每天都会死上二十七八次。
不过毫无疑问的是,沈宁那种近乎于妖孽的气质令人钦佩。他不喊疼不骂娘,摔倒了再爬起来啐一口带着血的吐沫,翻身上马继续挑战,然后再一次被拍落马下。
整整一个月,他从挡不住辽杀狼一击,进步神速的已经能和辽杀狼打上十几个回合。如果有人对一个月才能和辽杀狼在马背上打十几个回合算得上进步快产生质疑,那么可以肯定的是这个人不了解马战,不了解战争。
如果是站在地面上近身格斗,辽杀狼就算再厉害也未见得能轻而易举的击倒沈宁,相反,只怕他还会被沈宁层出不穷的小手段逼的手忙脚乱才对。
但近身格斗和马背上的交锋完全是两个概念,沈宁虽然一直生活在关宁骑那样凶悍的马贼队伍里,但没有什么实打实的战阵交锋经验。
如果说最初关宁骑的人拼了命的保护他是因为林小松的缘故,那么后来关宁骑的硬汉们已经真的喜欢了这个有些可恶可恨但也同样可爱的小小少年郎。
所以,历次危机的时候,他都好像一个大宝贝似的被众人护在最中间,反而没有机会真真正正的与人厮杀过。即便是他六岁那年就破了杀戒,也不过是持弓软绵绵的射出去一箭了结了一个已经被林小松打残了的大周追兵。
沈宁深刻的知道,即便是以他现在的本领修为也绝不是当年那个追兵的对手。
那个人的悍勇就算放眼整个关宁骑也只有林小松能杀了他,就算以骁勇善战著称的百里虎,以出手快绝狠辣而出名的三十七哥骆毅同样不是那人的对手。
而那个人,被林小松打断了双腿扭断了双臂绑在树干上等着被他射一箭的时候,看向自己的狠辣恶毒的眼神沈宁至今没有忘记。
阿爷说,那个人不过是一名侍卫头领罢了,在大业城那座规模宏大的皇宫里,这样的侍卫多如牛毛。
林小松说过,大周兴业皇帝刘武身边有个亲信內侍,叫郑玉,刘武赐字断弦。
郑断弦,据说刀法通神。
每当沈宁想起自己有这么多厉害对手的时候都会忍不住头疼,越发的觉得那个濒死的老道姑有些可恶,当然,多年以后老道姑早已化作了一具枯骨,想必她在地下看到沈宁头疼的模样也会笑得很开怀吧。
几十年前她带走大周太祖皇帝刘权的时候,会不会是和怀抱着沈宁时候有一样的感觉?
她培养出了一个皇帝,现在,又给刘家丢下了一个看起来根本上不了台面的敌人。
确实上不了台面呢,想必在不经意间大业皇帝刘武偶尔想起他的父亲临死前郑重的遗言也会不屑的笑笑。
一个马贼养大了的小马贼,还真能翻了天不成?他甚至没有真正在意这个少年的存在,否则沈宁要面对的艰难险阻或许会几倍几倍的增加。
对那个老道姑的感情很矛盾,沈宁想了很久才确定自己应该是感激多过于恨她的,甚至,心里从没有恨过她。
既然她给了自己一条生路,虽然这条路艰辛坎坷凶险无比,但既然活着就要好好的活下去。
所以沈宁才会妖孽一样勤奋刻苦到令人咋舌的地步,无论是关宁骑的那些硬汉还是黑狼军中的汉子,他们都对少年人这种坚韧和毅力由衷的敬佩。
虽然他还小,但在很多很多人眼里他早就已经是一个真正的男子汉了。
最初的时候庄烈认为沈宁这样刻苦这样拼命是因为他心怀大志,是想锻炼自己从而为将来打下基础。
他觉得沈宁是一个有志气的可造之材,可是当他知道少年人之所以如此刻苦仅仅是为了保命之后,他忽然发现原来这才是人性最真实的一面。
管他什么前程锦绣又或是前路坎坷,先活下来才是最最重要的事。
所以,他自己都没有察觉到沈宁在他心里的地位悄然改变。老道姑对他有恩,他帮助沈宁是为了报答当年老道姑的恩情。
而现在,他帮助沈宁,是因为他真的很喜欢这个不肯叫悟净的弟子。
当黑色直刀不知道第几次被辽杀狼的长槊磕飞之后,沈宁终于也耗尽了最后一丝力气从马背上跌了下来。他就好像一个散了架的木头人一样叉开四肢躺在地上,看着蔚蓝蔚蓝的天空大口大口的喘气。
黑色直刀就躺在他不远处,阳光下反射着一种令人痴迷的厚重色彩。
“歇歇吧,再这样下去脱了力,得不偿失。”
独孤胜走过来蹲在他身边,低着头说话,他的脸挡住了五月初的阳光,也挡住沈宁看天空白云的视线。
整个上午辽杀狼,招牧和南宫烈火三个人轮流陪沈宁过招,轮换着上阵的三个人都已经颇为疲惫,可以想象一刻不停的沈宁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独孤胜快步走过来将沈宁扶起来不由分说灌进去一碗药汁,味道苦的让沈宁忍不住的干呕。
“什么东西这么苦?”
沈宁啐了一口吐沫问道。
独孤胜道:“我说是补肾的你信吗?”
沈宁居然很认真的红了脸:“小毒哥,人家还小。”
独孤胜不客气的将他拉起来然后在屁股上使劲拍了一下:“去慢慢走两圈再坐下来休息,你这样早晚有一天把自己弄成残废!”
沈宁笑了笑,然后费力的一边往前走一边问:“能有这么严重?”
独孤胜怒道:“要不是你还欠我一斤江南的明前好茶,我才懒得管你死活!”
沈宁撇了撇嘴:“你能装得再凶恶点吗?”
独孤胜张了张嘴,扑哧笑了:“娘希匹的就不能严肃点?”
沈宁想了想,然后一本正经的说道:“那好啊,咱们现在聊一点很严肃的话题。小毒哥,听说你和小牧哥当年是醉月楼的常客?据说也曾是一个流连花坊的风流人物,还有个什么玉面金枪小郎君的美名?”
“放屁!”
独孤胜见沈宁走路腿都在颤抖,他瞪了沈宁一眼却追上去扶着他缓缓走动。
“老子是读书人,圣贤弟子,当初还是大周正正经经的正六品昭武校尉,怎么可能去那种地方!”
沈宁摇了摇头叹道:“若是读书人和当官的不去风流,这天下间的青楼早就关门改行卖豆腐了。”
独孤胜愣了一下,骂了句无耻却找不到理由反驳。
“话说回来,小毒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子?”
沈宁忍着四肢上的酸疼,不得不找些话题来分散注意力。
“都说了我是正人君子。”
独孤胜板着脸说道。
沈宁笑了笑:“正人君子,那不是什么好词。说说吧,就当给我增加阅历了。”
独孤胜见沈宁嘴角都在微微颤抖,知道他是真的累的够呛却还在强忍着假装没事。
也猜到沈宁是故意在找话题说,所以他叹了口气说道。
“说实话,天下女子各种各样,我却见得并不多。这么多年自从投身军武除了杀人就是喝酒,哪里能像那些闲来无事的文人雅客赞扬同一个女子的时候,也能写出一百首不重样的诗词来。”
“说来说去,给我留下印象最深的还是秦若薇,虽然当年只见过她一面。”
沈宁点头总结道:“有甜的,有酸的,有苦的,有辣的,你却偏偏喜欢骚的。”
独孤胜怔住,随即咆哮:“娘希匹的!”
沈宁:“她娘你也见过?”
正说着,忽然营地瞭望塔上有当值的黑狼军兵吹响了牛角,呜呜的声音长短有序。
“有人接近营寨,人数不多!”
独孤胜眼神一凛说道。
沈宁深深吸了口气,挣脱开独孤胜的手臂往黑刀的方向走去。
“别急,你看小牧已经带人迎出去了,只要来人不超过两个骑兵千人队,咱们黑狼军就没必要怕!”
独孤胜说道。
沈宁捡起黑刀当拐杖支着身子,静静的看着营门外等待。
不多时,十几名黑狼军兵带着三四个草原人骑马进了营地,离着很远沈宁就听到一声让他心为之一颤的呼喊:“沈宁!求求你帮帮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