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三儿顺着望江大道闷头走了一阵,只觉得大汗淋漓,他从袖中取出汗巾擦了擦汗,心说这秋老虎果然名不虚传。
时至正午,他眯眼看向空中。
他很奇怪,长空湛蓝,竟无片云,而今日太阳也与往日不同,阳光花白,热烈炙烤,让那一圈光晕看着愈发森白刺眼。
许是想着刚才那万大统领说少东家让办路契的事,他本在前一巷子就该右转,去往他的“云峥嵘”铺子,哪知竟不知不觉地走过了。
他看看前面,见过一个街口就到那何兄弟住的宅院,想想也有多日未到他家了,一想如少东家真让他去那水仙镇(他打听过,不知那曲老板是口误还是有意为之,应该是‘临水仙镇’),又要过一段时间才能过来,因此,他想还是给他说声,免得日后有事他找不着他而着急。
他走到门口,见房门半掩,听里面悄无一声。
他知那老爷子早起午睡,这时候正是午觉时间。
果然,刚入院门,一股淡淡的草药味儿就迎面扑来,远远见有两个小伙计正摇着衣襟坐在那棵老榆树下下棋,其中面对院门的那一个见是他忙一边抓着衣襟一边拉了拉另一个,两人慌忙站起,老远讪笑着给他指了指正屋及东厢房。
因相互熟了,虽然那伙计并未出声,他也知他说老爷子在正屋睡觉,而少东家在那昏迷男子的房间。
他朝他们摆了下手,示意他们玩他们的,就放轻步子,走进了东厢房内。一眼见那何兄弟坐在里间的一个矮凳上,正在床边给那昏迷男子在做针灸按摩,舒筋活络。
此时,何东窗正给那青年男子下针,听到脚步声,回转过头,见是他过来,就笑着对他点了点头,示意他稍等,就又专心致志地将那根银针捻入那人的肩胛。
胡三儿走到近前,那草药味儿更加浓了,他抽抽鼻子,轻拍了拍这兄弟的肩,就立在一旁。
见那男子平躺在床,下身盖了一层单薄的白单,裸露的上身及面部插满了锃亮的银针,那男子闭着双眼,没有丝毫表情,只能从那细微的喘息声和胸部轻微的跳动证明他还有气息,他还活着。
每看到这一幕,胡三儿他就浮想联翩,推己及人,想自己如是那医公会不会对一个病人如此这般照顾,因而,这里对这何兄弟更加钦佩有加。
他不知道,是什么力量能让一个医公能对一个毫无知觉的病人这样日复一日无微不至地照顾,如果说是为了什么目的或为了金钱,那绝无可能。
他想以这兄弟的医术开个医馆照样应比这更强。如果说是亲情,他与这人素不相识,到底是什么原因使他这样不抛弃不放弃,他真说不准。
前些日子,他和这兄弟商议过,也让少东家请了樊城最有名的名医给这男子把了脉,也算多方求医问询,人家都摇头说不治了,但这兄弟却嗤之以鼻,虽说这青年男子已昏迷小半年的时间,但他坚信,他会好起来的。
他相信老父亲和自己的判断,除了让那几个小伙计照顾这男子外,他每天都亲力亲为为他医治。
他想,他这么做应是为了心中的那份执念和来自心底那份最纯真的医者仁心。
下入最后一根银针,何东窗扭头看向一侧的胡三儿,他略怔了怔,才站起身来,拉过布单给那男子盖了,笑着说道,“胡兄弟,怎么今日这时辰有闲过来?”
“我一早去‘醉仙楼’有事,回来时顺路看看,家里有什么事吗?老爷子可好?”胡三儿说。
他说完,继而随意地拂了拂身上的衣服,像去掸去上面的灰尘,接着看向腰间,哦,他心里说。原来何兄弟看到了这个荷包。
原来,他刚才看到,何东窗看向他时,竟发了下怔。
他以为身上有什么脏东西,这一看之下,原来他无意间看见了自己腰间的荷包。
“无事无事。老爷子很好,和往常一样,这不正睡午觉的呢。”何东窗说。
“那感情好,”胡三儿说,“我有阵子没过来了,这兄弟可好?能应付了吗?如有难处一定说,别受难为。”
“那是自然,有事当然要告诉兄弟。”何东窗笑道,“这兄弟也挺好,老爷子又给他把了脉,说他恢复得很好,但就是体况却表现不出来,着实纳闷,也许有一天就突然醒过来了,不着急,先这样慢慢调治着。”
“唉,”胡三儿叹了一口气说,“也就是兄弟这心性,着实佩服。我有一事要给你说声,有可能过段时间我要出趟远门,去华夏帝国一趟。”
“啊?”何东窗惊道,“不是什么要紧的事吧?”
“不是,我只是到那边去看看那图绣的怎么样了,这么长时间,我有点担心那人不靠谱,怕误了少东家的事儿。”胡三儿皱着眉说。
“也是,这么长时间,也该绣完了。但兄弟你也不必着急,那毕竟是个精细东西,人家肯定会精雕细琢。不过,去看看也放心了。”
何东窗说,他听胡三儿说过,少东家非常喜欢他的这个提议,知这绣图对他意义重大。他停顿了下,“什么时候动身?”
“说不清楚,”胡三儿说,“看那个老板下次如何说了,有可能去也有可能不去。我怕去的急来不及给你说声,所以提前给你说下,免得到时有事着急。今天我一早出来,你这儿还忙,我就不打扰老爷子睡觉,醒了你告之一声,得回铺子了。”
“好,这儿无事,兄弟你忙你的就行。有事我会去找你,我就不留你在这儿了。”何东窗说。
“哎,还忘了一事,”胡三儿正欲转身,忽然解下腰间的荷包,递给何东窗说道,“兄弟我送你个玩意儿。”
“这,这如何使的,”何东窗连忙推让,有些着急地说,“这么,这么精美的荷包,兄弟还是你留着吧,我这,这如何使的。”
“快接过,我好走了。”胡三儿不依。
“不行兄弟,我怎能割爱,再说这么好的东西,兄弟还是你留着。我真用不着。”
何东窗双手推着,说什么也不肯接,他没料到那刚才一不留神的惊讶竟让这兄弟看到了,顿觉不好意思。
“收下吧兄弟。你小声点,别吵醒了这兄弟,”胡三儿朝他挤了下眼,说道,“我还有几个呢。我走了啊。”说着,就把那荷包随手放在床边的桌上,向门口走去。
“那,那如何是好。”
何东窗见此,也不好再推让,他在衣服上搓了下满手的汗水,他看了看桌上那个荷包,窘笑着摇了摇头,转而追出门去,说道,“兄弟你慢点,我送下你。”
待他走出门去,那一直躺着的昏迷男子忽然睁开了眼,伴着嘴角细微的翕动,他微侧下头,然后吃力地将手伸到桌上,拿起那个精美的带有龙踏祥云图案的荷包,他那混沌的眼神似有一股清泉流过,瞬时变得晶莹透亮,他口中含糊不清地叫了一句……
“是——玥儿姑娘。”
与此同时,端坐在太庙祭坛前的襄王刘熙,他突然觉得似有一股热流在丹田中流淌,他缓缓地睁开了眼,看向那披着法衣手执木剑神情肃然正要登坛作法的萧木森老道,他奇怪怎么会有这种感觉?
就在这时,他听到一声“起……”随后,他不由睁大了眼。
正午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