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为，在当年裴玉珩拒绝了爸爸的提亲建议后，裴优两家就不可能再发生任何联系了。
至少以爸爸的脾气，有人这样驳他的面子，他就算不报复回去，也绝不会再与对方有什么瓜葛了。
即便真是遇到了天大的困难，他也都不可能会觍着脸求到那人的门上去。
毕竟唯一能让他破例的人，已经不在这世上了，不是么？
或许是我脸上怀疑的表情太过于明显，所以触怒了裴玉珩。
只见他二话不说就打开了自己的手机，在点击了几下后，长臂一伸、举着放到了我的眼前。
这是一张照片，拍的是一份协议。
大概内容就是优成岳向裴玉珩借款五千万，双方并没有约定还款的期限和利息的计算方式。
但他书面表示，是自愿将女儿优沫交给债权人、也就是裴玉珩作为抵押的，以此来彰显自己履行债务的诚意。
协议的右下角，是优成岳的亲笔签名，我认识他的笔迹。
即使已经知道了这件事，但在看到这份协议的时候，我还是感觉到了心脏被撕裂的剧痛。
我的亲生父亲，对我做出了与卖女求荣并没有什么区别的恶行，而且还是发生在当今这样的时代……
多么的愚昧可笑、又是多么的令人悲哀与伤感。
我努力了十八年，就只想要证明，自己可以成为他引以为傲的女儿。
我会证明自己远比优爱出色，我有能力承担优家掌权人的这份重担，绝不会逊色于以往任何一位男性家主。
我也会弥补他没有儿子的遗憾，带领优氏集团走上巅峰、书写全新的辉煌史。
然而结局却是这样的可悲，我所有的努力，回报给我的就只有壮志未酬身先死——我被他给“贱卖”了！
强烈的屈辱感和无处宣泄的悲愤，凶猛地冲击着我的身心。
我咬紧了牙关，同时将双手死死地交握在一起，以此来对抗和掩饰自己身体的颤抖。
天生的倔强与从小养成的好强，让我不愿意在任何人的面前示弱，包括眼前这个所谓的债主。
裴玉珩收回了手，然后定定地看着我，似乎是在观察我的反应，或者说是探究更加合适。
他深邃的眼眸和漆黑的瞳色，仿佛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竟然让我产生了灵魂即将被抽离的错觉。
于是我仓惶又狼狈地垂下了眼睑，避开了与他的对视。
接下来就是长时间的沉默，我心里难受得说不出话来，但同时也有些本能的惧怕。
在这样的夜晚，与一个尚算陌生的男人单独相处，尤其还是在对方的房间里，我哪怕真是个傻大胆，此时也不敢轻举妄动了。
而他似乎也没有说话的意愿，于是空气就像是凝固了似的，令人感到无比的窒息，至少我是这种感觉。
不知道过了多久，他终于再次开口了，只是声音已经不复刚才在黑暗中的那种轻松，变得冰冷和生硬了起来。
他说：“你如果不希望你父亲去坐牢，以后就要乖乖听我的话！”
这句话就像是一键激活了我的胆量一样，我几乎是脱口而出地喊道：“这份协议不能成立，因为它不合法！”
其实到了这个时候，我也还是不相信，爸爸会为了区区的五千万，就向曾经让他的爱女伤心的人借款。
谁知道那份手写的协议，会不会是哪位笔迹模仿大咖的杰作呢？
理智上，我知道自己是在睁着眼睛说瞎话，但情感上，我还是想掰扯出个子丑寅卯来，因为这关系着我的一辈子！
不过我的怀疑，也不无道理，毕竟安城的有钱人多得是，跟谁借不是借，爸爸何必要舍近求远呢？
退一万步说，哪怕真的只能向裴玉珩借，我也不相信优家会还不起，所以说这话的时候，我是重新看着他说的。
因为我有底气，同时也想了解更多的内情，于是我直接击中了问题的根本，那就是这份抵押协议的合法性。
话音刚落，我看到他本就冷沉的脸色，似乎因为这句话更加阴郁了几分。
我不禁有些莫名其妙，并不认为自己说得不对。
但是鉴于人在屋檐下的无奈，我赶紧又补充道：“你可以要优家的房产地契来做抵押，那样更有保障不是么？”
闻言，他的嘴角却缓缓地勾起了一个讥诮的弧度，轻嗤道：“你以为，优家和优氏集团，都还是原来的优爱和优氏集团么？
还有，你不会天真地相信，法制社会就没有灰色地带了吧？
你父亲可以把你交给我，自然也可以交给别人，在我手上，你至少不会被转手卖掉，但到了别人那里，可就说不定了。
当然，你也可以选择报警，让你父亲因为拐卖人口的罪名去坐牢。
不过那样的话，他的债务就必须提前清偿了，不然就是罪加一等，何去何从，你自己看着办吧！”
他像是怕我听力不好一样，几乎是一个字一个字说的。
其实他的第一句话，哪怕什么都没有明说，却也足以引起我的反思了。
毕竟优家有多么看重家族的颜面和声誉，我还是知道的。
如果不是真的走投无路了，想必也做不出为了借钱而抵押女儿的事来吧？！
再冷静下来想一想，如今的一切变故，其实早在五年前就有迹可循了。
那时的优爱还没有生病，优氏集团就已经出了状况，拖到现在都还没有解决，问题可不就越滚越大了么？
这就好比在大厦将倾之际，如果不能及时地止住颓势，后果当然会一发不可收拾了。
而爸爸是爷爷唯一的儿子，想必爷爷是不可能对他见“死”不救的。
所以这些年里，优家的公账上能挪用出来的，估计都已经填了那个无底洞了。
等到老底掏光，可不就只有“卖”女儿这一条路了么？
我刚才强撑着面子跟裴玉珩掰扯，所想要了解到的内情，恐怕就是这个——优家原来已经是个空壳子了！
由此可见，底气什么的，不过是个笑话。
至于他后面的那几句，虽然不想承认，但我知道他说的也是事实。
只是，他轻慢的语速和不屑的口吻，让我气得想照着他的面门一拳砸过去。
此时的我，掩饰情绪的功力还不够到位，所以我这边刚一露出怒容，他那边就笑了。
大概是在笑我的不自量力吧，但他的笑容很冷，而且也没有到达眼底。
我深吸了一口气，强行压下心中的忐忑，决定跟他谈判，因为怨天尤人，从来都不是我遇到困难时的风格。
于是我故作淡定地说道：“那好，协议的事我们先放一边，我想，我总应该还有人生自由的吧？所以，我要回京都去继续上学！”
优家给我的学费和那笔“一月一巴掌”的生活费，我只要辛苦一点，多打两份工，也照样可以挣出来。
我还攒着一部分的奖学金，原本是准备留下来应对不时之需的，现在拿出来花也不是不可以。
所以我不需要任何人来养活我，但我却需要京都大学的学历证明，因为那是我以后进入社会的“敲门砖”。
而且，还是含金量极高的敲门砖。
这话一出，裴玉珩当即就不怒反笑道：“你自己认为可能么？”
“我不会逃跑、也不可能逃跑，如果你同意，毕业后我可以进入裴氏集团为你工作，我的工资你也可以拿去当利息……”
“裴氏从不缺各路精英来效力，你一个什么工作经验社会经验都没有的菜鸟，我要你何用？”
我差点一口气上不来、直接撅过去，谁是一从娘胎里出来就有经验的？又有哪个精英不是从菜鸟开始的？
“那……那你要怎样才会同意，让我去完成我的学业？”我没有意识到自己已经在开始妥协了。
这是气弱的表现，但好像此时的我也确实别无他法了。
“怎样都不会同意。”裴玉珩拒绝我的时候，很平静也很干脆，连一秒钟的犹豫都没有。
所谓一言定生死，我目前唯一能抓住的前途，却被他这么一句轻飘飘的话，说斩断就给斩断了。
而他对此，似乎连半分的不忍心，都不曾有过。
一场自以为是的谈判，刚开始就结束了。
我没有在这件事上继续做无谓的纠缠，而是故作不经意地提起了别的事，比如，我的手机和证件的下落。
不过，这次失败的谈判，倒是让我对这个男人的脾性，有了一些浅显的了解。
那就是，在他这里，不管别人的要求是多么的合理又合法，只要违背了他的心意，那就都通不过。
这样的人，有一个专业名词，叫做顺毛驴！
想到这里，我不由得又深吸了一口气，在心里不停地劝自己别着急，要先忍耐、然后再徐徐图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