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的人一言不发，一动不动，斗笠掩盖住他的样子。
李雍容从容地捡起匕首，眼睛看了一下躺在地上的李天赐，转头盯着雨中的人。
雨中的人明白她的意思，此刻不管他怎么阻止，她还是能杀了李天赐。
李雍容尽管心中已有了答案，但在杨华摘下斗笠的那一刻，心还是颤抖了一下。
杨华缓缓地走了进来，眼睛一直看着李雍容，没有说话。
“你终究还是骗了我！”李雍容先开了口。
杨华一字一顿地说道：“我对你说过的话，没有一个字是骗你的。”
李雍容冷冷一笑，不置可否。
杨华深吸一口气，问道：“你早就怀疑我了，那日你激我离去，就是为了今天。”
那日杨华将李雍容送回李家堡，劝她不要再待在这里，自己愿意陪她一起流浪江湖，李雍容执意不肯，声称大仇未报，不会罢休。
两个人争执不下，李雍容赌气斥责杨华空负一身本领，却执迷于儿女私情，杨华无奈离去。
李雍容平静地说道：“那日的话重了一些，若是今日你不出现，我一定会找到你道歉的。”
“我也害怕会有今天的局面，一直想寻找两全之策，可惜还是瞒不住你。”杨华叹息道。
李雍容摇了摇头，说道：“如果你一开始就告诉我实情，我会原谅你的。”
杨华脸色苍白，说道：“如果你知道我的事情，会理解我的苦衷，你是什么时候怀疑我的？”
李雍容指了指这座破庙，说道：“还记得我们在这里聊过天吗？那之前我并没有怀疑你，只是感觉你有些琢磨不透。”
杨华努力回忆当时情形，实在想不出哪里出了问题。
“你说过你是孤儿，遇到师父学艺，后来流落江湖。”李雍容说道。
杨华点点头，说道：“这是实情，我没有说谎。”
李雍容解释道：“当时你说师父仙逝用的词很准确，后来我就在想这不是一个没有读过多少书的人能随口说出来的，因此我把遇到你发生的事前前后后想了一遍。”
杨华脸皮抽动了一下，说道：“这也说明不了什么！”
李雍容从怀里取出镇纸，说道：“加上这个镇纸，才让我真正怀疑你了。”
杨华微微愣神，不明白这个镇纸能有什么奥秘。
“这个镇纸是家兄送我的生辰礼物，后来被辛褚掳走送给李天赐，还记得那两箱东西被你拿走了，可是后来我又从路方那里得来。”李雍容不紧不慢地说道。
杨华脸色惨白，说道：“没想到我会栽在一方小小的镇纸上，真是百密一疏。”
“镇纸是李安世赏给路方的，当时我没觉察出不妥，没想到偏偏是这个漏出破绽。”杨华长叹一声。
李雍容说道：“不止这个，你的事我都仔细想过，官府的事桩桩件件都是你告诉我的，偏偏这些讯息都是我最需要的，每次我在官府遇到危险，你也及时相救，这些都不由得我不怀疑。”
“我是想保护你不受伤害，是想让你尽快报了仇。”杨华解释道。
李雍容冷冷一笑，说道：“事到如今，你还想隐瞒下去吗！”
外面的雨渐渐变大，杨华的心也越来越下沉。
沉默半晌，杨华说道：“当时我没告诉你的是，在我闯荡江湖的时候第一次便失手了，被官府抓住要问斩，是李安世救了我一命，又是他教我读书，给我寻找名师。后来我便成了他的贴身侍卫，秘密对付他的政敌。”
李雍容一阵冷笑，说道：“他是把你当成了杀人工具。”
杨华点点头，说道：“我也知道，可是我这条命都是他给的，由不得我自己决定。”
李雍容想到一事，说道：“我的兄长也是你杀害的？”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李宗主被抓的时候，我在外地办事刚回来，只在刺史府和他打过一个照面，我并没有出过手。”
“难怪秀武说他好像见过你，原来你当时就在那里。”李雍容想起了李秀武的话。
李雍容继续问道：“那你救我，也是早有预谋？”
杨华说道：“救你是因为你自医的手段让我钦佩，当时并不知道你是谁。李安世得到李天赐又在祸害别人的消息，让我放了被抓的女子，再把辛褚送的礼物拿回来，后来的事你都知道了。”
李雍容问道：“你知道我的身份后，所做的都是在演戏了？”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知道是你后，我很犹豫，李安世吩咐过要找到李家堡的人，可是我没有告诉他你的事。”
李雍容语气平静，说道：“他是要斩草除根？”
杨华继续说道：“不是，李安世寻找你的下落，并不是想除了你，而是想帮助你报仇。”
李雍容觉得可笑，甚至有些匪夷所思。
杨华解释道：“当然他也不是心存愧疚，而是他要借你的手打垮辛褚，搅乱相州坞堡一致抗衡官府的局面。”
“以李安世的计谋，杀辛褚不是易如反掌，为什么要多此一举？”李雍容反问道。
杨华看了一下，李天赐三个人还在昏睡中，说道：“李安世既和李宗主无冤无仇，也和辛褚没有过节，他是不希望相州有能和官府抗衡的坞堡存在，这样的人有一个他打倒一个，正如他不希望路方和章节和睦相处，他就是要让你们斗的你死我活。”
李雍容心中发寒，人心冷酷至此，为了达到目的，李安世的手段也太过残忍。
“李安世并不只有我一个贴身侍卫，他还是知道了你的存在，他没有怪我知情不报，而是让我保证你的安全，所以你每次碰到危险，甚至你的下属碰到危险，都是我支开官兵的。”杨华继续说道。
李雍容哼了一声，说道：“那我还得谢谢你了？”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我做这些，不是奢求你的原谅，只是想帮你解决一点是一点，其他的我也无能为力。”
“不对吧？路方那晚没有动手，想必就是你设计好的。”李雍容反问道。
杨华说道：“路方一直都在和章节暗中较劲，他也想谋得太守之位，其实他拜访过李安世之后就大概猜到了李安世的心思，他不动手是因为我告诉他你是谁和李安世的计划，他当然乐于配合，甚至把他在辛褚身边安插的人也告诉了我。”
“齐力？他是官府的人？”李雍容猜到了这个人是谁。
杨华点点头，说道：“也不算是，他是路方还在江湖时的过命之交，只是辛褚并不知道。”
李雍容心中怒火渐起，说道：“那我被齐力抓住，直到在这个畜生面前露面，都是你设计好的。”
杨华摇了摇头，说道：“当时我在和路方商量调集兵马围山的事，事先并不知道你被抓了，齐力问我该怎么办时，我让他把你藏起来，本想等张道玄得手就全面围剿辛家堡，只是鬼使神差的，李天赐到了辛家堡，我便无法动手了。”
“张道玄也是官府的人？”李雍容很是震惊。
杨华说道：“张道玄只是在李宗主一事上看明白了李安世的算计，他选择不和官府对抗，他已把家产的大部分都献给李安世，换得李安世网开一面。”
李雍容心有余悸，说道：“他也是杀我哥的帮凶？”
杨华微微摇头，说道：“暗杀李宗主的事，是辛褚撺掇薛达干的，只不过此事也正中李安世的下怀，他没有阻止。张道玄事先并不知情，他只是猜到了李安世接下来会对辛褚和他下手，才主动投靠李安世的。”
想到张道玄那张和蔼可亲的脸，李雍容心中很是厌恶，忽然心中一惊，心道不好。
杨华继续说道：“原来是准备让张道玄在席间挑拨各坞堡反抗辛褚，路方带人在山脚埋伏，见到信号，里外夹攻，一举颠覆辛家堡。”
李雍容心中愈加发寒，说道：“在你的眼里，我也只是一个可有可无的工具？”
杨华知道现在说什么哀求的话都无济于事，说道：“我知道你一直想报仇，就是想让你亲眼看见辛褚人头落地，其他的我考虑没那么周全，再者当时我就躲在你的身边，有什么事我也能随时救你。”
李雍容鼻子一哼，显然不信，外面的雨越来越大，她的心情也越来越糟糕。
“该说的，我都差不多已经说完，说这些并不是祈求你的谅解，只是我不想再瞒你。”杨华语气和缓。
李雍容冷冷说道：“接下来怎么办？把我抓起来杀头，还是让这个畜生糟蹋我？”
杨华摇头，说道：“我已给李安世写信辞行，本来是想带你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可是不想在这里还是遇见了你。”
“想带我走，可以，杀了他！”李雍容指着李天赐说道。
杨华摇了摇头，无奈地说道：“他父亲于我有活命教诲之恩，我做不出这种忘恩负义的事。”
李雍容冷冷说道：“你有你的坚持，我有我的执着。不杀他可以，就当我报答你的救命之恩。”
李雍容顿了一下，语气凌厉：“但是你我恩断义绝，从此再不相欠。”
杨华张了张嘴，他说不出什么，也没法劝阻。
李雍容冲出破庙，跨上李天赐等人放在外面的马，对杨华说道：“你我此生再也不见。”
挥鞭扬马，李雍容的身影消失在雨幕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