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月楼位于小堂街上,是彭金县内最高的建筑。明月楼共有三层,一楼大堂是吃饭的地方,二三楼提供住宿,三楼的楼顶还有一座小亭子,名唤“滟滟亭”。从滟滟亭上向下眺望,可以俯瞰大半个县城。
此时已是傍晚,风渐起,吹得树叶沙沙作响。天空中的云聚集起来,遮住了夕阳,使整个彭金县看上去阴沉沉地。唐御风和杨自涵站在滟滟亭中,只看到到处都是一片蓝灰色,他们本打算在这里欣赏落日晚霞,却没想到只见到了阴云滚滚。
明月楼一楼的大堂里食客并不多,还有不少空位。唐御风和杨自涵坐下来点了两个菜,目光便集中到靠墙的一桌食客身上。
那桌坐了四个人,都是前来参加和光门寿宴的,在出来之前,唐御风和杨自涵在和光门里和他们打过照面。有一个身着白衣,腰间插着两支判官笔的年轻人是萧山派的弟子。越州萧山县唐御风是听说过的,但这个萧山派是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他就一点也不知道了。另外三个人都是无门无派的江湖人士,不知道叫什么,有一个带刀的,一个光头胖子,还有一个头戴书生巾的中年男子,看着像游街串巷的算命先生似的。这四个人的穿着打扮风格迥异,也不知道是怎么凑到一路去的。
唐御风轻声对杨自涵道:“这次来参加寿宴的都是些名不见经传的小人物,你这龟儿子到算得上是里面名头最响的人物了。”
“我有撒子名头?”杨自涵嗑了颗瓜子,“不都是青城派衬的嘛。”
“那你们究竟为什么要邀请和光门去参加问剑大会呢?”
“哎,差不多得了啊,问一天了你烦不烦球。”杨自涵又给自己倒了杯茶,“你要真想晓得,大可以自己到青城山问去。”
“可这不符合逻辑啊……”
唐御风话说一半,那四个参加寿宴的人突然站起身来,走到了唐御风和杨自涵的桌边。那个长得像算命先生的人冲二人抱了一拳,笑呵呵地说道:“二位就是青城和唐门的少侠吧,我们也是来参加寿宴的,幸会幸会。”
唐御风和杨自涵也说了声幸会,然后那四个人就很自然地和他们坐到了一桌。这时,明月楼的小二开始上菜了。那个光头胖子叫道:“这点哪够吃?”于是便又加了几个菜。
席间,大家开始闲聊起来,那四个人纷纷自报家门。萧山派的叫做谷明轩,今年才十八岁,是萧山派掌门的徒弟。带刀的汉子叫曹希杰,人称“黔南刀客”。光头胖子叫王青松,早年间与魏明子私交不错,但近些年两人已没什么交往了,王青松此次出席寿宴,也只不过是来凑热闹的。那个长得像算命先生的人叫崔逸,对道家颇有研究,所以才会与和光门结缘。这四个人对唐御风和杨自涵说了不少恭维的话,同时也抖出了和光门不少内情。
和光门此前从未举办过任何寿宴,这是破天荒头一次,据说是因为和光门近些年人才凋敝,已有开办不下去的迹象,这才会通过这次寿宴来重拾在江湖上的影响力。和光门的掌门虚观五年前受过一次重伤,因此一直闭关修养,几乎足不出户,门内事务大多交由他的两位师弟魏明子、陈星舟以及徒弟于志成处理。而虚观的另一位师弟徐敬乔则是个“怪人”,据王青松所说,徐敬乔独来独往,举止怪异,在和光门内除了陈星舟外,没有人与他和得来。
唐御风想起那个道士在湖边采摘芦苇的样子,心道,那人应该就是徐敬乔了,不过此人也未必是“怪异”,只是不知如何与人交流,所以才会渐渐地被门中弟子排挤到边缘。
六个人边吃边聊着,突然屋外传来一声闷响,仿佛打鼓一般。
“这是打雷了?”谷明轩走到窗边推开窗户,一股潮湿的气息便扑面而来,“下雨了!还不小呢!”
“哎呀!”王青松一拍大腿,“这出门的时候谁也没带伞啊!白天的时候还是大晴天,怎么突然下起雨来了。”
谷明轩回到座位上:“外面雨势不小,咱们还是在此处多呆一段时间,等雨停了再回去吧。”
因为需要频繁确认外面的雨势,六个人便从大堂中部移动到窗边。此时已过了饭点,大堂内进食的声音渐停。一部分带伞的食客早在雨刚开始下的时候便匆匆离去了,剩下的都是不得已被暂时困在这里避雨的人。大堂内偶尔有人交流的声音,只不过很小,窗外“哗啦哗啦”的雨声倒是越来越大。半个时辰过去了,杨自涵又推开窗户,外面浓重的夜色已被瓢泼大雨揉成一团。一道青白色的闪电划过,仿佛劈裂了天地。闪电过后又是隆隆雷声,似乎无休无止。
“越下越大了。”杨自涵道,“看来咱们至少要在这里呆到后半夜了。”
“后半夜都未必能停,我劝你们就在这里将就一夜,等到明日天亮再走吧。”说话的是一个中年男人,他也是这里食客,刚刚他从唐御风等人身边经过,恰好听到他们的谈话,这才忍不住出声提醒。
“他奶奶的,这雨能下一整夜?”王青松皱着眉头,显然是不耐烦了。
“若是只下雨还好,怕只怕……那个东西……”中年男人欲言又止,神色间也有些紧张。
“什么东西?”
男子的眼珠转了转,半天都没开口。
“这人,话说一半便不说了,让人好不难受!”王青松一把拉过那男子,强行把他按在凳子上,“反正闲来无事,来!坐下唠唠。”
男子犹豫了一阵,道:“那东西有人称作‘春江火’,也有人称作‘鬼火’,但是我们这里的人只叫它……‘那个东西’……”
“哦,春江火,在下也有所耳闻。”崔逸道,“在下听说每逢夏季的暴雨夜,便会有一只如大鹏般的巨鸟盘旋于空中,口吐青绿烈焰……”
“不对吧,我怎么听说春江火是漂在江面上的,就像整条江被点燃了一般。”曹希杰也插上了话。
唐御风看着那男子道:“这位兄台亲眼见过春江火吗?”
“见过。”男子说道,“我不是本地人,我家是庆安县的,因为家中做了些小生意,所以时常往返于庆安和彭金两县。大概是四年前的一个晚上,我住在秀春客栈,哦,秀春客栈就在春江边上。那天晚上也像现在一样,下着暴雨。有一次,我走到窗边查看雨势,忽然看见江面上漂着一簇绿幽幽的火焰。我从未见过这样邪性的火,下着那么大的雨,竟然都浇不灭!”
“后来呢?”
“后来吓得我赶紧把窗户关上了,第二天早上一问才知道,原来不止是我,凡是住在临江房间内的客人都看到了!”男子说到这里,眼神突现惊恐之色,“更邪的是就在那天早上,县里发现了一具被烧焦的焦尸,人们都说,那人就是被那个东西给烧死的!”
唐御风问道:“死者是什么人?”
男子道:“好像是县里一个卖菜的小贩。”
谷明轩道:“这可真是奇了,没由来的烧死个小贩作甚?”
“那个东西烧死人还要理由吗?我劝你们还是别出去为妙,免得不明不白死在街上。”那男子说完这句话就起身走回了自己的座位。
“真有这么邪乎?”王青松道,“我可不信什么牛蛇鬼神的东西。”
刚才那男子的话让唐御风忽然想起一件事来,鬼火的事倒不是不能解释,只是那焦尸又是怎么一回事呢?
“你在想什么?”杨自涵杵了杵唐御风的胳膊。
唐御风想了想,道:“你们可知道硝石?”
几个人都摇了摇头,只有杨自涵说道:“我听说过这东西,似乎是用来炼丹的材料?”
唐御风点了点头,道:“我有一位师叔,酷爱机巧之术。有一次他在山里采集材料的时候就挖到一块硝石,这种石头被火点燃后,会冒出紫色的火焰。”
“紫色的火焰?”几人面面相觑。
杨自涵沉吟了一下,道:“我明白了,你的意思是所谓的‘绿色鬼火’有可能是某种特殊的东西燃烧所致?”
“很有可能。”唐御风一笑,“至于所谓的鬼怪,在我没有亲眼见到之前,是不会相信的。”
“那这绿色的鬼火究竟是什么东西燃烧所致呢?”
唐御风摇了摇头:“这我就不知道了,毕竟我不如师叔那般博学。”
崔逸道:“早就听闻蜀中唐门多奇人异士,武学流派也与大多数武林门派不同。不过说来惭愧,在下行走江湖多年,除了唐公子外,还不曾见过一个唐门弟子呢。”谷明轩、王青松、曹希杰三人也纷纷点头,说唐门神秘得很,大家都是只闻其名,不见其人。唐御风笑了笑,却没说什么。
杨自涵道:“不如你写封信给唐门,问问你那位师叔这绿色鬼火究竟是什么东西,也省得彭金县的百姓年年为这鬼火所苦了。”
“师叔……已经不在了。”
“不在了?意思是……”
“在我小的时候,师叔就失踪了,现在生死不明……”
杨自涵张着嘴,一时无话可说。唐御风与杨自涵关系虽好,但也很少对他透露唐门内部的情况,或许是多年被培养出的习惯所致吧。如果不是因为他刚好提到了“紫色火焰”,关于师叔的事,他是无论如何也不会对别人说起的。
崔逸道:“那焦尸又是怎么回事?”
唐御风发现五双眼睛都齐刷刷地看着自己,有些哭笑不得:“我怎么会知道呢?春江火的传闻由来已久,也不是一时半刻就能解谜的。”
春江火的话题说到这里大致就结束了,此时,大堂内除了他们这桌外已经没有人说话了。子时已过,唐御风等人感到些许困意,于是他们或坐在凳子上闭目养神,或伏桌小睡。唐御风靠在旁边的墙上,听着屋外滂沱大雨的声音,仿佛只隔着一层纸。
唐御风闭着眼睛,脑海中不断浮现师叔模糊的影子。师叔离开唐门的那年,他只有十岁,光阴荏苒,其实他早已记不清师叔的容貌,最多只有一个念想,一直深深刻在心里。想不到,在这个离唐门千里之外的地方,在这场狂风暴雨之中,他竟是如此的想念师叔。
“御风你快看,火焰是紫色的!”
“师叔是怎么做到的?”
“不是师叔,这东西原本就是这样的。”
“真有意思!”
“不可以告诉别人哦,这是我们之间的秘密。”
“如果我告诉别人了呢?师叔……师叔?”
一道白光突然划过,天边又炸响了一声雷。唐御风猛然惊醒,只见大堂内睡倒一片,还有人发出了轻微的鼾声。
“你咋个了?”杨自涵的脸出现在唐御风眼前。
“你还没睡?”
“才眯了一会儿,我看你突然动了一哈,黑了老子一跳,你这是做梦了?”
“好像是吧。”唐御风含糊地说了一句,“现在什么时辰了?”
“我也不晓得,外头还是黑摸摸地。”
“那就再睡一会儿吧。”说着,唐御风闭上了眼睛,杨自涵也不再言语了。
如果这绿色鬼火真的像“紫色火焰”一样是某种东西燃烧所致,那么它究竟是自然形成,还是人为的?如果是人在背后捣鬼,他的目的又是什么?还有焦尸,那是一个更大的疑点……唐御风想着想着,不知不觉又睡着了。再次醒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有些亮色了。雨还在淅淅沥沥地下着,只不过雨势已经小了很多。
“这雨大概快停了。”谷明轩道。
这时,大堂内又像焕发了生机一般,食客们纷纷站起身来,舒展一下胳膊和腿,还有几个人凑到窗边,望着外面。
又过了大约半个时辰,雨终于停了。但彭金县上空依旧被阴云笼罩,这场雨似乎还远远没有下够。
唐御风等人走出明月楼来到街边,呼吸了一口潮湿的空气,伸了个懒腰,毕竟在桌子上趴了一夜也是不太舒服的。
杨自涵道:“咱们还是回和光门吧,这一夜睡得我可是腰酸背疼。”他话音刚落,就听见不远处传来敲锣的声音,还有人在大声叫喊。随后,便有七八个人从街的另一边跑过来,从唐御风等人的眼前经过。边跑边说着:“又有人被烧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