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远望去,那趟前往越剧小镇的车已经稳稳停在站点,人们自觉排起长队,安静地等待司机开门上车。柳泽惠加快脚步,跟上队伍依序排队。他仔细观察了一番,发现排队的几乎全是中老年人。过了一会儿,车门缓缓打开,大家依次上车。考虑到老人众多,柳泽惠没有去争抢座位。车辆启动后,平稳地驶过剡溪大桥,驶出县城,朝着施家岙方向奔去。车内,操着本地口音的乘客们欢声笑语,愉快地交谈着。
大约40分钟后,车行驶在傍山路上,接连转了几个弯,视野陡然开阔起来。不远处,一块写有“越剧小镇”的石碑静静躺在一片花草丛中,柳泽惠知道,越剧小镇——施家岙到了。他从车上向前方巡视,只见整个施家岙依着山势而建,村子前面剡溪的水蜿蜒曲折地流淌而过,新建成的景观园区夹在溪流两旁,与村子隔着公路遥遥相对。
公交车并未在园区门口停靠,而是继续行驶了500米左右,在施家屯村子入口处停了下来。柳泽惠随着众人下车,一块写有“女子越剧发源地”的红字石刻赫然出现在眼前。由于还没到开园时间,大部分人按照石刻上箭头的指示,向村子里走去。柳泽惠和那对情侣跟着一群中老年人进了村。
村子被一条清澈的小溪一分为二,沿着溪流建有多处古典的休闲亭廊。一些老人在亭廊中或悠闲踱步,或静静安坐,神态悠然自在。小溪右侧,是经过统一规划的徽派小区,房屋错落有致;左侧则保留了原始的建筑物。进村的路在溪水左侧。
没走几步,柳泽惠就看到路边一棵大树下聚集着几位村民。对于游人的到来,村民们毫不惊讶,面带微笑,热情相迎。看来,他们对络绎不绝前来参观的游客早已习以为常。
走过大树,稍微向左一拐,一幢高墙建筑映入眼帘。墙壁中间的大门上斜挂着一块门匾,上面写着四个大字——“良臣公祠”。整个门墙保持着原始的风貌,原本洁白的门墙底部,已经布满了黑色的斑迹。
走进大门,右侧有一块牌子,上面写着“施家岙娘家戏班”,牌子中间还标注着演出时间表,第一场演出的时间快到了。柳泽惠一行走进大门,大门正对着舞台的背墙,一幅领导人与演员们的合影巨照挂满了整面背墙。舞台左右两侧均建有长条形的偏室,从远处望去,室内挂满了宣传画册。观众通常要从舞台右侧进入观众大厅,柳泽惠没有直接进去,而是先走进右侧室,参观完里面的画册后,才步入大厅。
观众大厅的陈设尽可能地保留了古朴的风格,三面墙壁挂满了对联和题匾。大厅里的座位排成三路多排,都是由黑漆长桌和长凳组成。因为观众不多,大家都选择在中路前排就座。柳泽惠走进大厅,在中路第三排靠右侧的位置坐下,坐在一对情侣中男方的左侧,右侧的位子空着。只见那男的剑眉星目、圆脸俊朗,显得十分英俊有朝气;女的长相俏丽,周身散发着一股清香,宛如春日盛开的花朵。这对情侣正在小声谈论着越剧小镇的事,柳泽惠静静地听着,忽然觉得他们好像就是昨晚闹别扭的那一对。
此时,戏台上,伴奏乐器已经在右侧摆放整齐,中间放着道具桌椅,一位工作人员正在调试话筒。戏台顶盖的四角高高翘起,周边挂着一串串红灯笼,中间的墙壁上画着绿翅白身的凤凰对鸣图。戏台前后各有一副对联,前联是:“半入江风半入云,一弹流水再弹月。”后联则是:“紫箫弄月凤凰鸣,红袖断风鸲鹆(qú yù)舞”。
不一会儿,伴奏声响起,一名留着卷发、身着休闲装的中年妇女走到台前,唱起了《我家有个小九妹》。
怎么是群众演员呢?柳泽惠心中充满疑惑,但不得不承认,她唱得很不错。中年妇女唱完后,台下响起一阵热烈的掌声。她走下戏台,回到大厅第一排左边坐下,和同伴们交流起来。柳泽惠猜测,她们肯定是一群越剧票友。果不其然,紧接着又有两位中年妇女走上戏台,接连唱起了《十八相送》和《楼台会》,而且唱功十分专业,一招一式都韵味十足。
两曲唱罢,主持人对着观众席热情邀请道:“还有谁想唱的,请上台来!”
等了片刻,突然一个清脆的声音传来:“我来。”
众人的目光刷地一下聚焦在柳泽惠旁边的女情侣身上。男情侣和柳泽惠赶忙起身,让这位女情侣过去上台。女情侣大大方方,在众人的注视下快步走上戏台,和伴奏师傅交流几句后,拿起话筒走到台前。过门曲子一结束,她便摆好姿势唱了起来,她点的曲目是《西湖山水还依旧》,这是一段经典唱腔,柳泽惠十分喜爱。唱完后,她又接着点唱了《黛玉葬花》。
女情侣的扮相甜美,唱功更是出色,举手投足间尽显优雅。柳泽惠忍不住对身边的男情侣夸赞道:“你女朋友唱得真好,长相甜美,动作优雅,能唱能演,还反应机敏,能说会道,你可真是好福气啊!”
柳泽惠说她反应机敏、能说会道,是从昨晚她和男友拌嘴时看出来的。男的见柳泽惠这么夸赞自己的女朋友,心里乐开了花,便主动和柳泽惠攀谈起来:“大叔,听您口音是外地人吧?”
柳泽惠回答:“是啊,我是湖南人。”
男子有些羡慕地说:“哇!是伟人的老乡啊。”
柳泽惠笑了笑,接着说道:“我猜你可能不是本地人,但你女朋友肯定是,不然她越剧不会唱得这么好。”
“哈哈!您恰好猜反啦。我是本地人,在余姚工作。我女朋友是余姚人,越剧在余姚可比在嵊州还流行呢!”男子爽朗地笑道。柳泽惠惊讶地看着他,感叹道:“真是没想到,本地豆腐外地香啊!”说完,他心里便决定找时间去余姚看一看,顺便拜访一下新建伯王阳明先生。
“大叔,您以前是做什么的?怎么这么喜欢越剧啊?”男子好奇地打听起柳泽惠的职业。这时,全场响起热烈的掌声,他女朋友唱完了。
柳泽惠跟着鼓掌,然后说道:“我以前在桂林当过兵。”
男子惊讶地说:“哎呀!真巧,我女朋友的父亲也在桂林当过兵。”
这时,他女朋友正向座位走来。男子赶忙起身,向女朋友介绍道:“阿香,这位大叔是你父亲的战友,都在桂林当过兵。”
阿香连忙对着柳泽惠问候:“叔叔好,我叫肖清香,叫我阿香就行。”说完,便坐在了柳泽惠右侧的空位上。这下,柳泽惠相当于坐在了这对情侣中间。
果然是人如其名,肖清香周身散发着阵阵如幽谷兰花般的香气。
柳泽惠回答道:“你好,我叫柳泽惠。”
阿香热情地说:“看年纪您比我爸要小,我就称您柳叔叔吧!”
柳泽惠点头应道:“好嘞!”心里猜测阿香大概二十二三岁。
“柳叔叔,您喜欢听越剧,我爸也喜欢听越剧,你们可以成为票友啊!”
柳泽惠高兴地说:“好啊!可我不认识你爸,怎么和他联系呢?”
“您可以加他微信呀!”阿香满不在乎地说完,便拿出手机,说道:“报一下您的手机号吧!我帮您加入越剧票友群。”
柳泽惠报了号码,阿香很快操作完成,说:“好啦,我帮您加好啦,我也在群里哦。”
柳泽惠立即确认。或许是觉得冷落了男友,肖清香说完便站起来,示意要坐到男友身边去。柳泽惠赶忙起身让阿香过去。男子笑着说:“柳叔叔,您不知道,阿香已经给她爸拉了好几个票友了,您可是她拉的第一个男票友呢!”
阿香立刻俏皮地反驳:“瞎说!我拉的第一个男票友是你,陈-剑-峰。”
柳泽惠听到“剑峰”二字,心中不禁涌起一股威严之感。一般来说,父母给孩子取这样的名字,大多是希望孩子长大后为人正直、有所作为。柳泽惠不禁对这个陈剑峰的职业产生了兴趣,便侧头问道:“你叫陈剑峰?这名字起得真好!请问你对什么工作感兴趣呢?”
柳泽惠不直接问他的工作,是不想让他觉得自己在打探隐私。陈剑峰也没有回避,干脆地回答:“我感兴趣的工作是法官或者律师。”
“他现在是律师,没当成法官。”阿香快人快语,替陈剑峰回答道。
柳泽惠心中明白了几分,法官和律师的职业,恰好符合给他取这个名字的寓意。如果没猜错,他的亲人中很可能有从事这类工作的人,而且应该还很称职。不过,柳泽惠不想再继续打听下去。
此时,又是一阵热烈的掌声响起,阿香更是欢快地拍手叫好。掌声过后,柳泽惠打开手机看了下时间,离10点开园只剩40分钟了。他还想在开园前再到村子里转转,同时也不想打扰身边这对情侣说悄悄话,于是对他们说:“小陈,阿香姑娘,你们慢慢欣赏,我想去外面再转转。”
两人连忙欠身说道:“柳叔慢走!”
柳泽惠向他们招了招手,起身离开了。谁能想到,两天之后,柳泽惠又在余姚与他们再次相遇。
离开陈剑峰和肖清香后,柳泽惠从舞台右侧向外走去,顺路参观了左侧室的宣传栏。他在进门口的画展前驻足,上面有李白的一首诗:
明月照我影,送我至剡溪。
越人溪边吟,歌宛水云间。
随后的内容介绍是:坐落于甘霖镇紫岩坂山岙里的施家岙村,东南苍岩山三面环抱,北面剡溪源蜿蜒而过。依山傍水,地灵人杰。秀美的风景滋养着这里丰厚的历史人文底蕴。潺潺流水,婉婉越音。民国时期,女子越剧因机缘在此诞生,山水的灵秀,女性的柔美与越剧婉转的曲调怦然相遇,从女子戏班到娘家戏班,经典的腔调在古老的戏台传唱至今。
从这段介绍文字可以看出,这里自古就是一个世外桃源般的地方啊!
走出良臣公祠,柳泽惠向村落深处走去,只见涓涓溪水顺着山脚,穿过村舍潺潺流淌。他开始效仿武陵人沿溪而行,溪水呈现出乳清色,偶尔能看到回湾处建有洗衣石板和凉亭回廊,整个画面显得十分空灵幽静。只可惜溪水太窄,两边树木也不多,所以没能看到落英缤纷的美景。
在转弯不远处,他遇见一位阿婆哼着越剧小调,在溪边石板上槌搓衣服。这一幕让柳泽惠想起了自己母亲当年在河边洗衣服的情景,他忍不住停下脚步,看了许久。阿婆发现有人在旁边看着自己,便停下手中动作,起身问道:“你有什么事吗?”
柳泽惠回过神来,连忙回答:“没事没事。请问阿婆,您为什么不用洗衣机洗呢?”
阿婆笑了笑说:“年轻人喜欢用,我老太婆用不习惯。”
说完,便继续蹲下去洗她的衣服。柳泽惠不想打扰她,继续沿着溪流,走走停停,穿过亭子和长廊,来到了村口。
柳泽惠按时进入园区,在观赏完戏迷馆的越剧卡拉OK后,进入古戏楼参观。古戏楼完全仿照民国风格建造,看着舞台和台下桌椅的布局陈设,仿佛能让人穿越回那个边嗑瓜子、边喝茶、边鼓掌、边喝彩的陶醉场景。幻想片刻后,柳泽惠随着人流,走过一座连接溪流两岸的垂悬式木质桥,来到园区的户外活动区。
来到活动区左侧的“九里桑园”处,柳泽惠意外观看了一场别开生面的“花朝节”祭拜表演活动,还看到了在公交站遇见的那个小女孩的精彩表演。在活动区右侧的表演处,欣赏完民间越剧表演节目之后,柳泽惠乘车返回了县城。回到旅馆时,已经是晚上8点左右。
按照旅游计划,柳泽惠明天要去的地方是宁波,主要想去溪口镇和梁祝公园看一看,于是他在网上订了一张8点45分去宁波的汽车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