果然,那是一座西山烈士公园。人们正有序地排列着,依次向烈士墓碑敬献花束,其中大部分是中小学生。柳泽惠将单车停好,从祭扫处领取一束鲜花,并从胸前将抽出从张婆婆处买来的栀子花合并在一起,加入到祭扫的队伍后面。忽然,在右前方的停车场里,一个熟悉的身影映入柳泽惠眼帘,正是花花姑娘。她正在安排返程的小学生们上车。与此同时,柳泽惠也看到了她的电动车,车头铁丝篮子里还放着从张阿婆摊位扫取落花的花纸盒。
柳泽惠将手中的花束放在就附的一座墓碑上后不动声色地走到她的电动车旁,转身注视着她的一举一动。待装载着学生们的大巴车缓缓驶离后,花花姑娘抬手理了理头发和衣服,朝着自己的电动车走来。
当花花姑娘走近时,柳泽惠举起她的手机,朝她晃了晃,说道:“花姑娘,哦不,花花姑娘,这是你的手机吧?”
花花姑娘看到后,神色平淡地说:“是啊,是我的手机。我都不知道在哪儿丢的,快给我吧!”说完便伸手去拿。
柳泽惠把手机收了回来,说道:“我知道这是你的手机,因为我亲眼看着它从你车上掉下来的,还一路追你到了这儿。”
花花姑娘道了声谢,又伸手去拿。柳泽惠笑了笑,故意提条件道:“手机肯定会还你。不过,你得回答我三个问题。”
花花姑娘略作犹豫,说道:“你问吧!”
柳泽惠问道:“第一,我碰巧听到了你和卖花的张婆婆的对话,她叫你花花,能告诉我你的真实姓名吗?”未等她回答,柳泽惠指着车篮里装花的纸盒,接着问:“第二,我看到你把地上的落花扫起来放进这几个纸盒里,能说说你打算怎么处理这些花纸盒吗?”然后又指着手机,问道:“第三,你看到自己的手机在我这儿,却并不惊讶,这说明你可能早就知道手机丢了。既然如此,你为什么不返回沿途寻找,或者借别人的手机打一下呢?可把我累坏了,一路追到这儿。”
花花姑娘听完柳泽惠这三个问题,不禁掩面咯咯笑了好一会儿。她那鸭蛋般白皙的脸上泛起片片桃红,弄得柳泽惠一脸茫然,不知所措。
花花姑娘强忍着笑说:“大哥,我看你好像……”话说了一半,又忍不住笑起来。
柳泽惠赶忙追问:“快说,我好像什么?”
“你好像特务,专门偷听别人说话。”
柳泽惠听后,也不禁笑道:“谁让你声音好听,模样又出众,一下子就吸引了我的注意。”停顿了一下,他又说道:“说真的,听到你们的谈话纯属巧合。给,你的手机。我叫柳泽惠,从星城来的。”说完,便将手机递了过去。
花花姑娘接过手机,落落大方地自我介绍道:“柳大哥,真是太感谢你啦!我叫石飞花,老家在陕北。因为陕北有首民歌叫《兰花花》,所以有些人就喊我兰花花,简称花花。”
柳泽惠听闻,笑着说道:“那我就叫你小花吧!你该不会是米脂县的人吧?那地方可是出了名的盛产美女呀!”
石飞花脸颊微微泛红,含羞地笑了笑:“我不是米脂县的,但离那儿不远。对了,我来回答你第二个问题。我这些纸盒里的花,是要撒在那些墓地上的。”说着,她抬手向右前方的一片墓地指了指。
“原来如此,我还以为你要效仿黛玉葬花呢!要不,我帮你一起去撒花吧?”
“好呀!那咱们现在就过去。”石飞花边说边伸手去拿装花的纸盒子。柳泽惠见状,也顺手拿起两盒,跟着石飞花朝墓地走去。
“我和张婆婆是前年在花街认识的,就是你‘偷听’我们谈话的那个地方。”石飞花说着,忍不住又笑了起来。柳泽惠也跟着笑了,说道:“我以后可不敢再乱偷听啦。”
笑声渐止,石飞花继续说道:“当时,张婆婆收摊,挑着花篮准备回家,结果不小心摔倒了。我刚好路过,看到周围的人都不敢上去扶,我犹豫了一下,先拿出手机拍了视频,然后才上前把她扶起来。”
柳泽惠竖起大拇指点赞:“做得好!你这样既做了好事,又能避免一些不必要的麻烦。”
石飞花只是淡淡一笑:“还好,张婆婆没受什么伤,还能自己走路,而且她是个善良的老人,不然我可能真会有麻烦。”
柳泽惠赶忙追问:“什么?你不是拍了视频吗?”
“拍了视频又怎样?她要是硬说你是撞倒她之后才拍的,那也没办法。”
“天哪!这还有天理吗?你该不会真遇到过这种事吧?”
石飞花轻轻叹了口气:“不说这个了。当时,张婆婆对我特别感激,我就索性把她送回了家。后来了解到,她是村里的留守老人。我看她孤苦伶仃的,有空就常去她家陪陪她。你猜猜她今年多大年纪了?”说完,她停下脚步,侧头看向柳泽惠,一脸神秘的模样。
柳泽惠其实已经知道张婆婆的真实年龄,但不想扫了石飞花的兴,便配合地追问道:“多大呀?”
石飞花伸出食指,比划出两个9字的手势,边继续往前走边说道:“整整99岁啦!”
柳泽惠佯装大吃一惊:“什么?99岁?我被骗了,张婆婆之前告诉我她95岁呢。”
石飞花咯咯直笑:“上当的可不止你一个!我刚开始也被蒙了,后来我走访了附近的邻居,还查看了她家的家谱,才弄清楚真实年龄。”
没一会儿,两人就来到了墓地。他们打开纸盒子,开始往墓地周围撒花。柳泽惠不太清楚该怎么撒,便先观察石飞花的动作。只见石飞花先整理了一下自己的着装,接着拿出手机,播放起《葬花吟》的曲子。在那缠绵悱恻的旋律中,她将碎花绕着墓地撒了一圈,撒完一个墓地,又接着撒下一个。柳泽惠依样学样,也跟着撒起花来。他们的举动,很快吸引了周围的人,大家不自觉地纷纷摘下手中花束上的花瓣,围绕着墓地撒了起来。
没过多久,纸盒子里的花就全部撒完了。柳泽惠正要把纸盒子扔进垃圾桶,石飞花赶忙制止:“柳大哥,别扔,给我。”
柳泽惠将纸盒子递给她。石飞花接过盒子,开始折叠起来。在折叠的过程中,柳泽惠清楚地看到她的眼睛渐渐湿润,几颗晶莹的泪珠顺着长长的睫毛滚落下来。柳泽惠见状,没敢出声。只见石飞花叠好纸盒子,关掉音乐,轻轻擦了擦眼睛,抬头对柳泽惠说:“好了,撒花结束,咱们走吧。”
说完,她便转身向来时的方向走去。柳泽惠默默地跟在后面,心里想着,这个飞花姑娘恐怕是遇上什么伤心事了,这凄婉哀怨、柔肠百转的《葬花吟》,似乎正映衬着她此刻悲伤的心情。回到停车的地方,石飞花从车头的铁丝篮子里拿出一袋零食,对柳泽惠说:“现在已经中午了,这附近也没有吃饭的地方,咱俩交通工具不同,也没法一起回镇上,我就只能用零食招待你啦。”
柳泽惠连忙笑着说:“好极了,我欣然接受你的款待。正好我车上也带了零食,我去拿过来,咱们就到那边的凉亭去吃吧。”
石飞花点头表示同意。两人来到凉亭的石墩旁坐下,开始吃起零食。石飞花吃着饼干,说道:“我现在来回答你第三个问题吧。”
柳泽惠早就把第三个问题忘得一干二净了,吃了一片面包后说道:“好呀,我正洗耳恭听呢。”
石飞花轻轻叹了口气,神情忧伤地说道:“因为我本来就不想要这部手机了,掉了就掉了吧,反正也收不到他的消息了,大不了换个新的……”说着说着,她的声音便哽咽了起来。柳泽惠没想到会是这样的情况,顿时目瞪口呆。他赶忙从零食袋里取出纸巾递给石飞花,劝慰道:“别太伤心啦,我猜你们之间肯定有什么误会,把误会解开不就好了,就像林黛玉吃了闭门羹,后来不也和宝玉和好如初了嘛。”
柳泽惠这一说,非但没起到安慰作用,反而引得石飞花伏在石墩上大声哭了起来。路过凉亭的人纷纷停下脚步围观,还有人走上前来指责柳泽惠欺负女生。柳泽惠赶忙站起来,正要分辨,石飞花却突然止住哭声,向关心她的人解释说没什么事,然后便坐下,低着头闷闷不乐地吃起饼干。
柳泽惠也坐了下来,却再也没心思吃面包了。思索片刻后,他故意轻声说道:“我知道了,我全明白啦。”
说完,便观察石飞花的反应。果然,石飞花抬起头问道:“柳大哥,你明白什么了?”
柳泽惠顺势说道:“是不是他吃了你的闭门羹,一气之下跑了,所以才不给你打电话,而你觉得他小心眼,所以也不主动联系他。”
石飞花听完,破涕为笑:“他吃我的闭门羹?没这回事。”
柳泽惠见她心情有所好转,便引导她说道:“不是因为闭门羹,那是因为什么呢?”
石飞花长叹一口气,说道:“是无可奈何的事啊!”于是,石飞花开始讲述她和男朋友相处的大致经过。
原来,她男朋友叫钱鹏举,两人是同村的,从小一起长大。由于他们出生在贫困村,家里都没钱供他们上大学。长大后,两人坠入爱河。石飞花的父母见女儿长得漂亮,一心想给她找个有钱的婆家;钱鹏举的父母见儿子一表人才,也想给儿子找个家境富裕的亲家。因此,两家都不同意他们结亲。于是,两人决定私奔,来到金华地区打工。
两人深知知识的重要性,便在打工之余参加成人考试,并且都拿到了大专文凭。钱鹏举学的是软件开发,很容易就找到了工作。而石飞花学的是教师专业,拿的是成人教育文凭,在市里试了好多地方都没被聘用,最后只好来到这个山清水秀的秀水镇,在星火小学担任语文老师。
虽然两人都有了工作,但问题也随之而来。钱鹏举因为技术出色,受到很多公司的青睐,工作地点从金华换到杭州,又从杭州换到上海。而石飞花来到秀水镇后,一下子就被这里的宁静与闲适所吸引,再也不想去大都市看人脸色。
钱鹏举多次劝她去杭州或上海找工作,或者干脆当全职太太,可她就是舍不得离开这里,更不想被困在家里。今年春节过后,两人的关系就开始陷入冷战。
柳泽惠听完,不禁为这对恋人的处境担忧,叹息道:“还真是个让人无奈的问题啊!看来,要解决这个问题,可能得你做出些牺牲。”
石飞花摇摇头说:“我曾利用假期去试着适应他的工作和生活,可就是适应不了。而且我还发现,他的心气不知道什么时候变得特别高。”
柳泽惠半开玩笑地说:“这就是所谓的工资有多高,心气就有多高嘛!”
接着他又说:“我建议你再试试。你说他现在在上海工作,对吧?我恰好有个战友在上海静安区的教育系统工作。我请他把你调过去,你觉得怎么样?”
石飞花听后,眼睛一亮:“他工作的地方正好是静安区。可是,我没有全日制正规文凭,只怕人家不会要我。”说完,眼神又黯淡下去。紧接着,她又带着仰慕的目光说道:“柳大哥,原来你曾经是一名威武的军人呀!”
柳泽惠微微点头,鼓励她道:“试试嘛!说不定就成功了呢。这样吧,你加一下我的微信。我这趟旅游说不定还会去上海找我战友喝酒呢!”
令人意想不到的是,这对恋人后来竟被柳泽惠引入了灼惠企业,这都是后话了。
石飞花很高兴地要了柳泽惠的电话号码,加了微信。她的微信名就叫兰花花。柳泽惠顺便看了看手机上的时间,不知不觉已经下午三点了。他意识到必须得返回了,不然就赶不上回城的末班车了,于是对石飞花说:“我今天本来是专门来看两个岩洞的,结果不知不觉就到了镇里,又很意外地在这里认识了你。现在时间不早了,我得回市里了。”
说完,他便站起身来。石飞花也将石墩桌面上的剩余垃圾捡到旁边的垃圾桶里。两人一起朝停车位走去。
柳泽边走边问:“小花姑娘,你说张婆婆为什么不在家里待着,非要出来卖花呢?难道村里不救济她的生活吗?”
石飞花回答道:“不是的,她有低保。她出来卖花只是为了打发寂寞,找点乐子。”
柳泽惠听后,不禁自言自语道:“对啊!不仅要实现老有所养,还要实现‘老有所乐’啊!”
石飞花没听清,便问道:“柳大哥,你在说什么呀?”
柳泽惠像是突然灵光一闪,对石飞花说道:“还要实现‘情有所寄,爱有所托’。”
就在这一瞬间,柳泽惠确定了一项后半生的生活目标。而正是基于这样的想法,后来才有了灼惠企业的快乐养老院和恋人岗位的创立。当然,这也是后话了。
石飞花笑道:“我不太明白。”
柳泽惠没有解释,潇洒地甩了个响指,说道:“你以后会明白的。咱们就此别过吧!我打算不从镇里走了,从水库另一侧绕回去。”
石飞花回应道:“好的,那咱们微信联系。”
说完,两人便各自骑车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