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第十章 婶娘的阁楼
书名:溪云初起 作者:跳梁小丑 本章字数:4993字 发布时间:2022-12-01

三人一入前厅,顾青荷便知道为什么会觉得这不寻常的味道有一种熟悉的感觉了,在光华寺她第一次闻到。她的脑袋轰地一声,像是被雷击中一般,顿时头晕目眩,惊惧像骤雨狂风般袭向她,高高地卷起她的身体,又狠狠地砸向地面。

又是血,全是血,又是尸体,全是尸体,排成一排,死状惨烈,脸上表情痛苦,满身污血,仿佛都是要复活的冤魂厉鬼。血海尸山中,顾青荷以为自己到了一片人间炼狱,只觉撕心裂肺的恐惧。她双足发软,两眼一黑,差点儿摊倒在地。小柴火和老者初见之下,也是惊惧万分,吓得毛发倒竖。只见顾青荷踉踉跄跄的往前跑去,在一个个尸身前停留着,哭喊着他们的名字,这些几天前还对她温厚可亲的人。小柴火和老者见顾青荷哭声悲绝,也不禁黯然神伤。

突然阵阵急促的脚步声响起,“啪嗒啪嗒”的从四周传来。老者和小柴火情知不妙,拉起还在痛哭的顾青荷,往后院奔去。脚步声越来越近,只听“嗖”地一声,一只长箭飞也似地向他们射过来。老者回身轻轻一拨,对小柴火说道:“你们快走,去密道。”小柴火见有十几个官兵追了上来,虽然放心不下爷爷,但也无可奈何,拉着顾青荷拔腿狂奔。

顾青荷半痴半呆,对周围发生的事浑然不觉,任由小柴火拉着东躲西窜。小柴火对溪云山庄不熟悉,跑了一阵,便迷路了。身后追兵将至,小柴火撇见旁边影影绰绰,似乎是一座阁楼,情急之下拉着顾青荷往阁楼跑去。他一推门,不想门吱呀一声开了,心下大喜,拉着顾青荷,躲了进去,立刻关上了门。

小柴火从小就受到老者指点一些逃跑的脚下功夫,他一直以为那是爷爷做了多年的叫花子,保命用的小技巧 ,岂知那是轻功之法,不然何以那些追赶之人,会跑不过两个小孩子。

他们躲了进去,小柴火环顾四周,借着斜月微光,发现是一间小屋。他现下顾不了那么多,仔细看看顾青荷,只见她神色凄惨,两眼涣散,怕她伤心过度,便学着老者的样子,用一只手捂着她的嘴,一只手用力掐了掐她的人中。顾青荷感到一阵剧痛,“哇”地一声叫了出来,好在小柴火用手捂住了她的嘴,便没有发出声音来。

顾青荷睁大眼睛,一抬头,见夜色中小柴火一双眼睛正在关切地望着自己。顾青荷一下扑到他怀中,浑身颤抖,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滚落,却什么都说不出来。

小柴火轻轻地抱着她,悄声说道:“不哭,以后有我和爷爷呢。”说完后,他感觉伏在他身上的顾青荷身体僵了一僵。

他不知道顾青荷个思虑极重的孩子,他这样一说,顾青荷心中却想:“ 我家发生这么大的事情。真相不明,我怎可和你们一起无忧无虑的生活。 我也不能连累你们。以后只有离你们远远的,才是对你们好。”她抬起头来,正要开口,只觉得小柴火的目光,在这清冷无双的夜里,暖如朝日,顾青荷怔怔地不知如何开口。

小柴火见顾青荷不再悲凄,心中安慰,谁曾想她心中所想却是另一翻天地。

顾青荷这一下反而清醒了,想到他们还身处险境,此时应该想办法逃出此地才是,主意以定,她说道:“柴火哥哥,我不哭,你不要担心。我们尽快离开这里。”

小柴火耳根边,顾青荷的娇嫩软糯的声音一个字一个字飘来,像一阵细软的微风,顿觉又苏又麻,心也不禁砰砰砰地乱跳,顿时面红耳赤,呆立在当场。

黑夜中顾青荷看不见他满脸通红,只觉他神情呆滞,像是中了邪一样,心下大骇,急道:“柴火哥哥,你怎么了?”小柴火见顾青荷神情焦急,连忙摆手道:“没事没事。我只是……只是……”他不知道该怎么说,低下了头。

顾青荷见他无碍,不再追问,看看四周,说道:“这是我婶娘的阁楼。”小柴火说道:“啊,你对这里熟悉,快想想怎么去密道。不知爷爷现在怎么样了。”顾青荷点点头,拉着小柴火的手往屏风后面转去。他们正要穿过一扇小门,突然黑暗中亮起了一束微光。二人心下大惊,连忙躲进暗影里。

这微光是从楼上传来的,二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心下疑惑。顾青荷指指楼梯,二人悄悄地沿梯而上。小柴火会轻功,半架着顾青荷,两人行动又小心,没有发出一点声响。

二人来到一扇映着烛光的窗户外,小柴火用手指在窗户纸上轻轻一戳,出现了一个手指大的小洞。顾青荷往洞中一看,这正是婶娘平时在阁楼中休息的房间。婶娘不喜别人打扰她,顾青荷很少来。

只见房间正中挂着一幅画像,画中之人珠络垂肩,云裳拖地,坐在一堆牡丹花旁,捂嘴伏腰,凤眼媚生,欲笑先羞,秀发轻洒在花叶之上,似与花叶一齐随风摆动,真是妩媚自然,袅娜风流,飘飘然有神女之姿。

画的下方站着一个,头戴方巾,身穿青色长衫,负手而立,仰望着这画像,正是自己的父亲。

顾青荷又惊又喜,脸上愁云惨雾顿时化为漫天朝霞。她一声欢呼,奔向门边,推门而入。那人先是一愣,随即转身,果然是顾德。

一见到顾青荷,他浑身一震,脸上的表情变幻如夏天翻滚的乌云,说不出的复杂。顾青荷心中只有欢喜,欢叫着“爹爹”,扑入到顾德的怀中。

顾德往日对顾青荷甚是严厉,她平时连父亲的手都不敢拉,反倒是与伯父顾仁更亲近。但是此时,见爹爹还在人间,简直欣喜若狂,紧紧地抱住父亲,生怕再离开他。

顾德见顾青荷真情流露,脸上露出从未有过的慈父之情,轻抚着顾青荷的头发,柔声问道:“孩子,你怎么会在这里?啊,你婶娘和弟弟呢?”顾青荷喜极而泣,抬起满是泪水的脸,说道:“爹爹,我来找你们呀。”便把山神庙中有人将婶婶和弟弟带走的事情说了一遍,却并未提那两个少年人。

顾德听罢,沉思半晌,脸上神情复杂,半晌后说道:“那你一个人是如何……”顾青荷心想父亲必是担心她的安慰,笑着说道:“爹爹,我遇到了柴火哥哥和爷爷,他们都在帮我。”说着她指了指小柴火。

小柴火站在门口,也为顾青荷开心,但是突然见到她的父亲,不知所措,只是讷讷地站在那里,见顾青荷指了指自己,更是一阵慌乱,走过去,“哐”一声就跪下了,倒头便拜。

顾德和顾青荷吓了一跳。只见小柴火满脸胀得通红地跪在那儿,看看顾青荷又看看顾德,接着又行礼喊道:“伯父在上,请受小柴火一拜。”顾德见他行此大礼,也有些不知所措,连连说道:“请起,不必拘礼。”小柴火又呵呵笑了一下,挠挠额头,斜着眼看向顾青荷,见顾青荷也笑着看着他,脸顿时胀成了猪肝色,站在下首,一动不动。

顾青荷问道:“爹爹,伯伯去哪儿了?你怎么在这里?还有,还有,前厅里,他们……”顾青荷说到这里,再也说不下去了,呜呜呜地哭了出来。顾德眉头微皱,手捻青须,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对顾青荷说道:“孩子,有些事情你不懂,以后我再对你慢慢说。”

“伯伯呢?”顾青荷又问道。顾德低头不语,神情悲泣,顾青荷心中咯噔一下,情知伯父必定凶多吉少,伏在父亲身上哭了起来。

顾青荷道:“爹爹,这些人是谁?他们为何如此害我们?”顾德说道:“你还小,很多事情以后再说给你听。”顾青荷站起身拉着父亲的手说道:“爹爹,走,我们这就逃出去。”

“逃?”顾德看向小柴火,见小柴火并不像是武功高强之人,问道:“外面那么多官兵把守。你们是怎么进来的?”顾青荷擦擦眼泪说道:“我,柴火哥哥,还有爷爷,我们三个人是从密道进来的。”“密道?”顾德眼睛骤然一亮,问道:“什么密道?”

顾青荷看着父亲脸上神情骇人,吓得不敢说话。顾德立刻柔声道:“好孩子,别怕。你告诉我,是什么密道,在哪儿?” 顾青荷轻声道:“是伯伯房间里的密道,就在床下。”

顾德脸上神情一亮,点头说道:“原来如此!”顾青荷拉着顾德的手说道:“爹爹,我们走吧。他们好像还不知道密道,爷爷还在外面挡着那些官兵。我好担心他。”

顾德看着顾青荷,正待开口。只听得外面火光摇动,人声响起,越来越近。顾德脸色一变,拉着顾青荷就奔下楼,小柴火紧紧跟在后面,几个转弯,便来到了顾仁的卧室。里面空无一人,小柴火焦急道:“爷爷还没来,怎么办?”顾青荷仰头望向顾德。

顾德对小柴火说道:“你和青荷先去密道,我去找你爷爷。青荷,密道在哪里?”顾青荷指了指床,走了过去,回忆着那天顾仁的样子,走向右边床栏,摸索着,却半天找不到机关。

外面忽然传来了打斗声,顾青荷和小柴火情知是爷爷来了,但听打斗声激烈,他们不禁又为爷爷的安危着急,手心上都冒出了汗。

小柴火一会儿看看顾青荷,一会儿仔细听外面的声音,在这寒秋之际,额头上的汗却也是如豆般一颗一颗滚落下来。顾青荷的心也砰砰地直跳,手不住的颤抖。

小柴火见顾青荷紧张的样子,走上前来说道:“青荷,你不要着急,仔细想想。大不了,我们都死在这里。”顾青荷被他这么一说,看向顾德,他的目光充满期许,这是她从未看到过的。她高兴极了,找到了父亲,也什么都不怕了,于是点点头,闭上了眼睛,仔细回想着伯父那天站的位置,手的位置。

她慢慢将手伸到伯父那天所在的位置,在那附近摸索着。突然她发现有一处和其他地方不同。顾青荷睁开眼睛一看,那里雕着一只鸟的眼睛,别的都是凸出来的,唯独那只是凹进去的。她心中一喜,用力往下一按,果然是活动的。只听得“咯咯咯”一阵响动,床往下移动,露出一条密道。

顾青荷打开了密道,三人心下大喜。听得外面的打斗声越来越近,小柴火怕爷爷找不到这里,便想冲出去。顾德拉住他道:“外面危险。”顾青荷道:“爹爹,这一路,爷爷不知道救过我多少回,求您一定要救他。”

顾德沉默片刻说道:“你和朋友先走。我来救他。”说罢便往外走,顾青荷一把抓住他叫道:“不,爹爹,我好不容易找到了你。如果你……”顾青荷两颗眼泪在眼眶里乱转,使劲忍着不掉下来,接着说道:“我要和爹爹在一起,我就是死也要和爹爹死在一块,我决不离开爹爹,爹爹……”

顾德看着顾青荷的模样,心下大为感动,想到这么多年,从未对她有过半点慈父的样子,不禁心中一片怅然,鼻子也有些酸酸的。他说道:“孩子,爹爹会没事的……”就在这时,突然听到“砰”地一声,门被撞开了,一个身影斜飞了进来,正是老者。

顾青荷和小柴火大惊失色,急忙奔到老者身边,低头一看,他已受伤,肩膀鲜血汩汩。外面的人越来越多,将房间团团围住,却都不进来。三人均想,这回只怕是插翅难飞,在劫难逃了。

顾青荷已找到父亲,心中反而平静了下来,心想:“自己一家人都不在了,自己活着有什么意思?”神情倒也轻松,再看看小柴火和爷爷,却又生愧疚,抱着老者,更不松手。

只见顾德走上前,对外面说道:“你们放他们走,他们与这些事无关,否则我就死在你们面前,这样你们就什么也得不到。”说着,从袖中抽出一把匕首,横放到胸前。那些人似乎是怕顾德自刎,纷纷停在室外,良久后,为首之人忽然手一挥,众人立刻散开了。

顾青荷和小柴火三人面面相觑,心中大喜。见来人都散走了,他们扶着老者坐下。顾德说:“你们快走吧。”顾青荷大惊,说道:“爹爹,你不和我们一起走?”

顾德说道:“我还走不了。你不用挂念,快和他们一起走。切记,以后不要再来这个地方。”说着又对老者拱手道:“青荷年幼,还望老人家日后多多照拂。顾某人感激不尽。”

顾青荷摇着头,说什么也不肯,拉着父亲的手,哭道:“不,爹爹去哪儿,我去哪儿。”顾德轻声喝道:“快走,我自有脱身之法。”

顾青荷含泪哭道:“爹,伯伯不在了,婶娘和弟弟也不见了。我只有爹爹了,爹爹不要不管我。”顾德心头一软,可转念一想,决定硬下心肠来,说道:“青荷,你先走,你安全了,爹爹才能安心。这些人,我自有应付之道。你听话,何况这位老人家身上有伤,需要赶快医治。那些人,我也不能保证他们不会改变主意。”

顾青荷听了, 一会儿看看爷爷,一会儿看看父亲,说道:“好,这件事本与爷爷和柴火哥哥无关,让他们先走吧。爷爷,柴火哥哥,爹爹在这儿,我做女儿的,怎可弃他而去。这一路多谢你们,青荷无以为报。”

顾德喝道:“胡闹,我让你走你就走!”顾青荷见父亲动怒,含泪站在那里,不知如何是好。

小柴火说道:“青荷,顾伯父这样考虑自有他的道理。你在这里,他还要顾虑你的安危,你同我们出去后,他知道你安全,心下也会欢喜。更何况伯父知道你在外面等他,他也更会顾全自己的安危。”

顾青荷觉得他说得有理,可心中实在不愿与父亲分别,留他一人身处险境,不由得又垂下泪来。她看着顾德不容反驳的眼神,再看看老者憔悴的面容,说道:“爹爹,你真的会很快就来找我?”

顾德道:“放心吧,一定会的。离开之后,速速离开玉屏镇,越远越好。我自有办法找到你。”顾青荷只好点头答应。

顾德又对老者拱手道:“多谢老人家舍命护青荷周全。从密道出去。还请速速离开。他日若有缘,山水有相逢,顾德再感谢您老人家。”老者道:“顾先生保重,老朽一定尽全力照看好这丫头。”顾德道:“好,那我就放心了。”说罢,催促三人快离开。

顾青荷依旧不舍,可是又怕连累父亲,只好忍痛与父亲告别,千万央求父亲要平平安安,早日与她重聚。二人扶着老者往密道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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