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的路乐游格外失落。
身着绯色麒麟袍的同僚们陆续踏出乾晴门,三三两两互相寒暄着往宫外走去。
“陛下这几天愈发···”
“哎,韩大人慎言!”
路乐游快走几步,虚扶住一位老者,叫了声老师。
老者年逾花甲,叹了口气,路乐游也轻蹙着眉头,面上流露出几分忧色。
两人静默着走了一会儿,隐隐看到了官员们的马车。
路乐游终究开了口:“老师,陛下还是不愿放安小公子出宫吗?”
老者仍是叹气,示意他慎言:“勿要多问,回去罢。”
这便是没有商量的余地了。
路乐游向老师行礼道别,目送他登上马车,回首望去,朱红宫墙漠然耸立。
他难掩愤懑,翻身上马,扬鞭而去。
老者放下了车帘,难掩疲惫地揉了揉眉心。
京城权贵无一不心知肚明,如今的安国侯府已成了个徒有名号的空壳,安将军虽无兵权,却又身负守关重担,朝中武将正是青黄不接的时候,陛下断然找不出比安将军更好用的将才了。
陛下把将军逼迫至此,实在是留下了隐患。
更别提将军这些年为昌国立下的赫赫战功,又哪是能任由陛下轻易拿捏的。
陛下年少时多么礼贤下士,如今年纪大了,反倒傲气十足起来,既听不进言官诚信劝谏,又认不清昌国繁华之下摇摇欲坠的现实。
该如何是好啊。
老人深深叹了口气。
另一边,路乐游勒马转向,到了一处僻静的酒肆。
这家有道特色菜是烤乳鸽,拿来下酒一绝,路乐游常来喝闷酒。
也常来帮好友安弘照顾生意。
他刚刚进门,就被请到后院。
院中坐着一老一少两个夫人,一见他便站起了身。
路乐游心中不是滋味,却也只能摇了摇头。
安夫人苦笑一声,默默扶着老太太重新坐下。他们一家已经等了五年,从最初的悲愤,到现在的麻木,也不过用了半年。
她不由怀念起弘儿年幼时,他们一家在乡下的时光。那时虽然清贫,人却总归是团圆的。
安夫人强打起精神,反过来宽慰了路乐游几句,感谢他传递朝堂上的消息。
路乐游愧疚更甚,也是怜惜好友一家的遭遇,临走时的脚步便沉重了些,隐约听到安夫人哽咽的声音:“···已五年没有见到恒儿了,也不知他长高了多少。”
路乐游闭了闭眼,只觉得喉头梗塞,心酸不已。
他年少气盛,进入官场之后一路扶摇直上,未曾经历过什么大的挫折,便立志干出一番事业。
可如今,帮好友讨公道的话,都不敢出口。
老师和父亲都告诉他,陛下如今愈发固执,不能轻易忤逆陛下,尤其在安国侯府的事情上,绝对不能沾手。
可朝廷官员,不就是帮陛下兼听则明治理天下,不就是为百姓做事的吗?
他陷入了前所未有的迷茫。
同样迷茫的年轻人还有一个。
那是正身处于坤宁宫的闻喜公主,但她此时正在受罚。
今日上午,她在一次骑射小测中打败了兄弟姐妹们,漂亮地拔得了头筹。
她欢喜地到了去找母亲讨赏,母亲却要她多练练女红,不要再舞刀弄枪。她气不过,顶了几句,被罚得跪在地上顶茶杯。
皇后气得头疼,一手指着额头,一手指着公主,语气里满是苦恼:“你这孩子,本宫真是不知,该如何管教你才好。”
这有何难,公主心想,把我跟皇兄一视同仁便好了。
太子和闻喜公主年龄相差不大,都是皇后所出,性情却大相径庭。
太子敏感多疑,闻喜公主却大胆爽利,皇后有时候都怀疑,自己是不是把一双儿女生错了性别。
皇后一看女儿的样子,就知她并不服气,却也怕女儿跪坏了身体,便拉她起身又数落几句。
女儿一脸委屈,皇后也不由心疼起来,把她揽到怀里,轻声细语地哄了一会儿。
皇后娘娘抚摸着闻喜公主的长发,望着太和殿的方向想了许久。
只是骑马射箭罢了,她的儿子是当朝太子,她的父母亲族家大势大,不过是纵容姑娘家的一点小爱好罢了?
相比起陛下在朝堂上一意孤行,将男子当温香软玉圈养,这又算得了什么呢?她的女儿是金枝玉叶,有她在,谁也不能让她的孩子受委屈。
皇后扶正了公主头上华贵的首饰,缓和了语气:“罢了罢了,闻喜这般喜爱骑射,倒叫本宫好奇起来,也想看看闻喜骑马的样子呢。”
公主惊喜地抬起了头。
只是不巧,安恒正陪着商星炎在马场训练。
乍一见面,皇后也被那张明艳如春晓般的面庞晃了下神。
安恒向她和公主行礼,皇后回神,暗道晦气,还要端着贤德大方的架子,淡淡道了声“不必多礼。”
她带着闻喜避开安恒,不想与他打什么交道,却不想公主向来与母亲一条心,早知母亲看不惯眼前这人,暗戳戳要给安恒一个教训。
公主特意挑了马场最健壮的那匹白马,骑着它英姿飒爽地跑了一圈,速度越跑越快,外行看热闹,皇后身边的人看她动作行云流水似是毫不费力,不由连连称赞公主巾帼不让须眉。
闻喜跑马跑得畅快,看那身娇体弱的小公子安安静静地站在马场边,只顾着看那十二皇子,都没投来一点视线,顿时气不打一处来,恶从心中起,怒向胆边生,挥鞭勒马,直冲安恒而去。
到了安恒近前,她又狠拽缰绳,想让马立住,吓一吓安恒再弄得他灰头土脸。
可这马体型过大,哪是身材娇小的公主能轻易制住的?
眼见背对着她安恒就要被马狠狠踩踏,公主也不由惊叫起来。
安恒倒是听到了动静,但躲开已来不及了。
还是时刻关注着这边的商星炎驭马相向而来,安恒顺势握住他的手翻身上马,险险避开了擦着安恒衣角而落的马蹄。
白马受了惊,直接跃出围栏跑远,皇后那边乱成一团。
安恒指点着商星炎追了上去,他一把抓住白马的缰绳,不急着立即勒停它,而是一边慢慢牵制它的速度,一边暗暗调整它的方向,让它又稳稳当当回到了马场。
公主腿软脚软地下了马,被冲过来的皇后一把抱进怀里,一国之母顾不得什么仪表,心有余悸地哭了起来。
安恒带着商星炎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安抚着母亲的闻喜公主似有所觉地向他离开的方向望了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