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灭口
书名:悲乎刀 作者:纺瞳 本章字数:10640字 发布时间:2022-11-28

烈日高照,阳光白亮亮的直射大地,似要用全力烤焦每颗充满希望的人心。

一束阳光穿过窗缝斜射在床头,王空敏锐的耳朵似听见阳光发出笑声。

他睁开眼来,嘴里也发出笑声。

毫无意义的笑声在房间缓缓荡漾,当他翻身下床,走到铜镜前,笑声与阳光突然都被深藏于眼角的一片阴影吞没,他顿觉投映在镜中的自己极其陌生。

他今天要做一件不知算不算卑鄙的事,这让他暂时难以认清自己。

用那件卑鄙的事击溃那些卑鄙的人,以毒攻毒从来都是值得原谅。

铜镜的左侧框上有几朵花,镶珠缀玉,做工精美。

他伸手握住一朵花,往右转动,机括引发,咯咯响处,镜面敞开,露出一段深邃空间。

一个与手工花同样精美的盒子沉静的展示在里面。

盒子美如花朵,盒中物却毒如蛇虫。

天绝崖的长老们正是需要此物越毒越好,那将不用侠义道耗费心力,再添无辜人命,只看那些奸恶之徒相互猜忌残杀,流出贪婪的毒液致对方于死地。

目的光明正大,事情办起来却见不得光。

他转头凝望床前的那束阳光,似乎又听见阳光在笑。

他不跟着笑。

他不愿接受阳光的讽刺。

回头,伸手,取出盒子,关闭镜面。

一切细节,无痕无迹。

任何人进入房间,再好的眼力也瞧不出清澈透亮的镜后曾藏过一个阴暗无比的秘密。

当铺的伙计与师傅已准备好一辆虽不华贵却够醒目的马车。

他把盒子揣进怀里,打开房门,直奔马车。

今天他的穿着也是虽不华贵却够醒目。

但他戴了面罩,只留双眼在外。

他要做最易引人关注的靶子,那盒子便是靶心。

每个关注靶子的人,都会目不转睛的盯死靶心,这使他自己可巧妙的隐形。

他此刻先隐形在车内,前头无人驾车,马儿却苦经训练,只需主人指个方向附加一些特别的手势,便可自主奔行,绝不错漏目标。

一辆无人驱使的马车迅疾平稳的驰过大街,成百上千涌向归云山的武林人不禁对其纷纷注目,都在饶有趣味的猜测车中是什么诡秘人物。

XXX

今天终于被他等到了,他耗费多少时日苦心孤诣就为了今天大获成功。

昨夜突袭半山寺虽不如预期完胜,但也不算失败,燕归来的功力比他强些,头脑却远逊,更无他一般义无反顾的决心。

他收集了必要的武器,拉拢了必要的同伙,今天万事俱备,只等着燕归来上山送死。

他早早起床,先去密室将武器安排妥当。

这些曲折复杂如蛇洞的密道是父亲死后他自己找人修造,那些技艺不差效率不低的劳工后来被他收入麾下,授以偷学来的燕归来刀法中最致命的一招。

昨夜燕归来和孟无情突然杀来,稍微妨碍了他的大计,但二十几个死掉的黑衣人全是选出的丐帮好手及将军阁精锐,他麾下近百杀手都还生龙活虎。

他苦心积蓄的力量丝毫不损。

抵达密室,用唯一的特制钥匙开门。

室内独有中央一个狭窄石台,半人高,上置一只小盒。

他走过去,用唯一的特制钥匙开了盒盖,盒中静躺着一本册子。

他目射精光,异常兴奋,毫不迟疑的将册子拿起。

封面四个字“天子宝典”似也在兴奋的熠熠生辉。

手指接着翻动,封面下的首页空白,再翻一页,又惊见四个字。

“你被骗了”。

再翻一页,空白,两页,空白,三页四页,空白,十几页,空白,整本翻完,不见半个字。

他浑身颤栗,怒发如狂,撕碎册子,成千上万片碎纸撒得满地皆是,厉喝道:“来人。”

看守密室的两人走到门前,毕恭毕敬的垂首道:“庄主有何吩咐?”

“盒子里的东西被人掉包了,你们是怎么看守的?”

“启禀庄主,我们这些日子从未擅离职守,晚上轮流睡觉,绝没看见有人进来,即使是一只苍蝇飞过也难逃我们的眼睛。”

“我不该怀疑你们的忠心与能力,安排你们在此看守已是一层保险,唯一的特制钥匙又被我亲手拿着,便又是一层保险。层层保险,的确连苍蝇都可防住,所以定是南宫血把盒子送到之前有了疏失。”

他前往下个密室,用唯一的特制钥匙开门,里面也是中间一个半人高的小石台,上置一只小盒。

用唯一的特制钥匙开盒,只见盒内的那件可怕武器原封不动。

他松了口气,合上盖子,将小盒揣到怀里,但仍不放心。

他一步步走到这段密道的出口,转身看着守在里面的几个手下。

他突然从怀里开盒,直接取出那件武器向里面发射一枚细小黑弹。

几个手下见了黑弹顿时魂飞魄散,来不及惊呼闪避已纷纷倒下。

生死只在瞬息之间。

这不容交睫的瞬息之间,黑弹炸裂,四周像枯树长出繁密新叶般漫开一层绿油油的微茫。

微茫触及皮肤就如润万物于无声的细雨渗入血肉,腐蚀内脏。

瞬息之间,所有微茫一闪即逝,却造成永恒的美丽与恐怖。

只有亲眼目睹这美丽与恐怖,才会明白世上绝大多数新生是生于死亡。

死亡是生命最好的营养。

XXX

武器没有像宝典那样被掉包,今天的大计就还有过半胜算。

他重新揣好武器,昂首挺胸,风姿飒飒,举步走向阳光普照的外界。

他现在要做的,是沐浴更衣,穿上父亲当年唯一的特制长袍,那是开启他一方霸业的钥匙。

XXX

主干山路并不难走,甚至可供马车蜿蜒驰上,到了山腰,道路才略崎岖,仰头只见栖凤山庄的几重屋宇巍峨壮丽,在金灿灿的阳光下更显磅礴气势。

栖凤山庄的江湖声望仅次青锋司徒龙凤三大家族,实力果然非同凡响,尽管不久前庄内惨遭血洗,不仅张氏族人死亡过半,还连累得数百前来贺寿的武林朋友陪葬,但张元凤长袖善舞,能耐相对父亲是青出于蓝,将剩余的张氏族人凝聚起来,又四方吸纳高手,迅速壮大山庄之势。

人们见到山庄的金碧恢弘,实难相信不久前这里尸横遍地血流成河,发生了近五十年来江湖上最深重的悲剧。

然而有很多人还是一眼就恨得咬牙切齿,他们最先收到张元凤亲自写的请帖,帖子不仅装帧与别贴不同,内容也不同。

张元凤请他们来,只因他们与当日陪葬的数百武林朋友有各种利害关系,或家属或师徒或密友。

他们人数上千,大半都非庸手,得他们助力,张元凤更是如虎添翼。

他们无疑让张元凤今天可稳稳占据情理优势。

他们无疑是张元凤大计之中最关键的一环。

XXX

燕归来今天并不易容改扮,坦坦荡荡的以真实面目归来。

对栖凤山庄而言,他的确算是归来。

这个冰冷无情的地方,曾经是他的家。

他不敢相信自己再次看见山庄威武的飞檐翘角时会有家的感觉。

他真怕自己内心深处已将张海出当做父亲。

他并未亲眼目睹那天庄内的惨象,但这些日子从各种各样人的嘴里听过对那天庄内的惨象各种各样的描述。

那么多人一起死在一个地方,无论怎样描述都如地狱般可怕。

他甚至不禁想若是当初练成刀法就在四下无人时杀掉张海出,或许后来不至于陪葬那么多人。

但他心知肚明,他对张海出其实始终无恨。

在一个无情的地方无恨,虽然不可怕,却很可悲。

所以他很可悲的认为自己非但不该恨张海出,还欠了那对父子许多。

他不愿老一辈的恩仇继续腐蚀年轻一代。

他希望今天可以不流血的和解一切。

可惜他深知这希望太渺茫,几乎与希望婷起死回生一样渺茫。

即使包容如大海,也无法消除张元凤的刻骨之恨。

来到山顶,庄门外是一片平阔场地,整齐的搭起许多草棚,那些无门无派的无名之辈无资格进入山庄,只能在这些草棚里落足。

迎门而开的那片院坝不比外面那片场地小,此刻也已人山人海,人声鼎沸。

其中有很多人看热闹不嫌事大,盼望燕归来孟无情快来捣乱,有很多人虽也对这几十年不遇的热闹兴致盎然,却毕竟身份卑低武功微末,生怕两大刀魔出现,自己立被波及,枉送性命。

院坝靠近正厅的位置已一字摆开几张长桌,供东主张元凤及联合主持英雄盛会的十多名颇具德望的武林前辈落坐。

现在还有月牙先生银鱼大师少林武当两派掌门天绝崖派下的乔松二长老未现身入席。

这些人正是主持盛会最有话语权的角色。

但栖凤山庄新庄主接任的吉时快到了,十层阶梯上,厅门外的廊前,也摆了一张长桌,上面满是已故历任庄主的魂牌。

张元凤隆装挂剑,气宇轩昂,走出厅门,桌旁几十名家族长辈晚辈恭肃迎接。

场中群雄一望张元凤的举手投足,不禁暗暗称奇,都赞这位少庄主的气魄更胜老庄主一筹,看来栖凤山庄张氏并未因那次惨案而损失多少元气。

一名张氏长辈道:“元凤,吉时将到,还要等他们么?”

张元凤温文而笑:“等等看吧。我这么小的年纪便继承庄主之位,这是有违先例,尽管情势特殊,却也免不了有人不服。”

那名长辈道:“这是我们张家的家事,管别人服不服?”

张元凤道:“若单是继任典礼,今天大可不必多费心,但承诺举办七年一届的英雄盛会,各路武林德高望重的前辈到来,又有万千侠义同道赏光,一切便须做得庄内庄外都心折口服。毕竟我爹的许多老朋友也来了,其中一定有觉得我少不更事难成大业的人呢。”

那名长辈感慨道:“那些人的确不好得罪,你以前又……又……不过没关系,现在瞧瞧你,全身焕然一新,光彩夺人,比老庄主还要显得气吞山河。咱张氏有你这样的后辈承袭事业,也是万幸。”

张元凤道:“七叔谬赞了,但请家人放心,我继任庄主后,必当竭尽全力,光大门楣,让栖凤山庄在江湖中的威望更上层楼。”

突然内外场上的群雄都一片肃静,堵在中间尽兴扰乱的人诚惶诚恐的让出一条路。

七叔看向庄门,喜道:“终于来了。”

张元凤迈步拾级而下,带领张氏家人前往恭迎。

他们要隆重迎接的,正是月牙先生一行几十人。

张元凤走近,立刻跪地,郑重道:“张元凤叩见诸位前辈。”

乔长老道:“庄主何须大礼,快快请起。”

张元凤起身,将贵客引到那排长桌主席上就位。

群雄发现本该是少林的位置现在被一个轮椅上的老人取代,不禁纷纷惊疑。

张元凤知道这是他们有意安排,今天与他的第一番交手,他当然不能就此服输,趁着群雄惊疑的情势逼近一步,问道:“这位前辈不知什么身份,为何坐在少林的位置上?”

乔寒唉叹道:“昨夜我们一行遭遇突袭,少林派出的代表空濛大师已不幸惨死。我们商议良久,又得幸存的少林同道们认可,便由我暂代其位。希望庄主见谅。”

张元凤故作震惊而悲痛:“晚辈护驾不周,致使贵客不测,真是罪该万死。”

乔寒道:“庄主无须太过自责,我们这些人为了避免早早的引人注目,都是隐秘踪迹,未曾预先与庄主联络,庄主始终不知,何来保驾不周一说?”

张元凤正色道:“归根结底,前辈们是来山庄的路上遇袭,我多少有些愧疚。我只望可以尽心为前辈们善后,查明突袭之人是什么来头。”

乔寒道:“庄主的意思莫非是想验看一下空濛大师的尸首?”

张元凤又故作惶恐道:“不敢,但历届英雄盛会,旨在应对江湖灾厄。空濛大师来山庄的途中遇害,十九与本届英雄盛会的目标相关。故此晚辈以为,应该把空濛大师的遗骸放到会场,让侠义同道一起发挥眼力,查验线索。”

乔寒道:“庄主方才问我什么身份,我现在就告之于众,我乃京城前任刑部首捕乔寒。对查验尸首这种事,勿怪我孤傲自大,在场没有比我更懂的。”

张元凤抱拳深揖道:“既是赫赫有名的乔神捕乔老前辈,我的那些话着实不自量力,有所得罪,请前辈包涵。”

乔寒冷声道:“庄主不必客气,庄主也是谨循江湖规矩,老儿本来身在公门,不便插手,但今天我暂代空濛大师的位置,这规矩是不得不守。”

他转向月牙先生道:“先生可同意将空濛大师遗骸抬到场中查验?”

月牙先生道:“我是江湖中人,如今复出,更不得不守那规矩,请乔神捕自主。”

乔寒回头又征询那些少林弟子的意见,他们都已奉他是主,当然无话可说,一切听从。

他点头道:“好,那就去把你们师父的遗骸请上会场吧。”

几个少林弟子领命而去,良久后才抬着一具棺材缓缓走回,走到院场中心轻轻放下。

张元凤眉头极其微妙的皱了一下,身旁七叔恰在此刻上前低声提醒道:“接任的吉时到了。查验大师遗骸的事可否暂搁片刻?”

岂料七叔的声音虽低,月牙先生却听得清楚,对张元凤道:“贵庄的庄主接任在前,英雄盛会在后,耽误吉时,谁也难负其责。查验遗骸的事便等一等,请庄主先上位。”

张元凤躬身道:“多谢前辈们体谅。”

他领着一众张氏家人浩浩荡荡的拾级而上,现在只有七叔与他能迈上第一层石阶站到廊前的灵位桌旁,其余家人都整齐划一按照辈分列于各级石阶上。

七叔代表故去的老庄主,将庄主令符转与张元凤。

张元凤先毕恭毕敬的为历届庄主的灵位上香,引着众家人一起祷祝,良久才把香插入坛中,毕恭毕敬的接了令符。

这是简化后的接任典礼,今天的重点毕竟在英雄会。

他接了令符转身,阶下那排主席上月牙先生一行人与庄门内外群雄都纷纷朗声恭贺。

群雄只觉他此刻不是接任庄主,而是登基做了皇帝,之前的彬彬有礼虽仍在,却毫不掩饰某种不可一世的冷傲。

他威风八面,龙行虎步,再度拾级而下,来到场心,乔寒已由一名少林弟子推着轮椅守在棺材前。

满场肃静,人们都是既好奇又紧张,但无谁胆敢贸然近前。

XXX

乔寒拨开空濛僧袍,裸出胸口一片冷白的皮肉,伸手轻按缓摩,突地停住:“庄主请看,这是什么?”

此时月牙先生等人当然也围棺而立,目光一起望向他手指停住之处。

做戏做真,那些不明内情的千万武林人都被他们惟妙惟肖的惊疑神态深深蒙骗,张元凤颇为默契的配合他们假装下去。

“好像是一个小点。”

乔寒的手指自那个小点往右滑过,约在一尺三寸左右已近腋下处停住:“庄主再看,这是什么?”

张元凤不假装,用力看,什么也看不见。

乔寒从怀里掏出一个精巧瓷瓶,拔塞后倾倒一缕鲜艳的红色液体,似血非血,并无腥气,反有玫瑰般的芳香。

那缕红汁受他指尖小心缓慢的引导过那一尺三寸左右的皮肤,张元凤目光一凛,低呼道:“这是一条细线。”

乔寒道:“这是伤口,空濛大师便是因此毙命。”

张元凤皱眉:“如此纤细的伤口,会是什么所致?”

他用剑学会燕归来刀法,苦练多时,每次却只能留下一个细微血点,难以重现燕归来亲自用刀划出的那种奇特刀痕。

他百思不解,今天才终于骇异的恍悟,原来剑锋毕竟与刀锋有异,造成的伤痕并非没有,而是更其纤细,肉眼极难观察。

他正担忧比对不上刀痕将妨碍计划,岂料乔寒出手,瞬即消了这份担忧。

不管这群老人有何诡秘心思,他们都绝对想不到弄巧成拙,反倒弥补了他计划的一大漏洞。

乔寒冷冷道:“庄主法眼明锐,自是不必我说,多看几下应该也能看出是什么所致。”

张元凤陡然面色惊恐,浑身一震:“是……我见过这伤口,我永远忘不掉……”

乔寒道:“庄主见过?不妨告知大家是何时所见。”

张元凤目光充满怨恨,表情异常阴冷:“父亲大寿那日,我匆忙赶回,可惜终究迟了一步,庄内已遍地尸体,在那一具具触目惊心的尸体上,便都是这种伤口。纤细如发……”

乔寒道:“以庄主之意,杀害空濛的人正是那日血洗山庄的凶手?”

张元凤狠狠的点一下头:“乔老前辈知道我识得这种伤口,才引着我说出这些话。”

乔寒道:“但我此番查验要下的结论,与庄主的意思不同。”

张元凤道:“前辈的结论是什么?”

乔寒道:“杀害空濛的人并非那日血洗山庄的凶手。”

张元凤道:“江湖中除了燕归来,还有谁的刀法能造成这种伤口?”

乔寒道:“杀害空濛的人不是燕归来,那日血洗山庄的凶手也不是燕归来。”

张元凤怒道:“那日我回到山庄,曾与凶手对峙,我亲眼目睹就是燕归来,难道前辈觉得我在撒谎?”

乔寒道:“撒谎也可,看错也可。”

张元凤目光灼灼,沉声道:“前辈何意?”

乔寒对他凌厉的逼视无动于衷,语气不变的平静:“以燕归来的刀法,要多杀一个你,当然不在话下,那日你为什么能侥幸活着?”

张元凤冷笑:“我怎知那魔头为什么放过我,前辈神通广大,应该找那魔头亲自问问。人心隔肚皮,何况是魔的心,你非要我猜他心思,我撒谎也难。”

他沉声接着道:“不过,那日不是只有我一个目击者,后来我带人收尸的时候,发现尚有活口。”

他对身后吩咐一句,立刻有庄丁到后院带来一个人。

群雄里爆发一阵骚动,不少人已将其认出。

月牙先生凝视他道:“黑龙寨的二当家,山西腿法第一的殷大侠,你当时也在庄内?”

这位二当家名叫殷北烈,两条腿又细又短,却能踢遍山西无敌手,此刻被江湖一等一的传奇人物月牙先生问到,急忙躬身,凄然道:“我大哥与老庄主有些交情,那天我们几兄弟一起来山庄贺寿,岂料横遭劫难,黑龙寨只剩我一人孤零零的。”

月牙先生再问:“当时你如何逃过一劫?”

殷北烈深深唉叹道:“我有个毛病,江湖朋友都知道,便是贪嘴。那天狼吞虎咽,吃相不雅,还被大哥骂了。结果或因长途跋涉,水土不服,晚上又风冷,吹几阵风,我肚子就坏了。刀魔燕归来突袭山庄,大开杀戒时,我正在茅厕拉稀。耳听外面惨叫不断,既令我刀头舔血惯了,素来胆大包天也听得毛骨悚然。悄悄伸头在茅厕的墙边望去,那燕归来杀了满地人,于尸山血海间挺立,目光四顾,向着茅厕转过正面时,我赶紧缩头,大气不敢出。为防万一,我索性捏了鼻子,直接潜入粪池。挨了不知多久的臭气,才逃过一劫。”

月牙先生道:“所以你见过那燕归来的真面目?”

殷北烈道:“我永远忘不掉那张脸。”

月牙先生道:“今天再看见,你也认得出?”

殷北烈惊惧道:“今天……那魔头会出现?”

月牙先生冷冷道:“当然会。”

张元凤咬牙道:“我只盼那魔头快些出现。”

月牙先生道:“不用急,燕归来绝不让你们失望。”

乔寒突问殷北烈:“你可曾看见那日庄主和那魔头对峙?”

殷北烈道:“先生是指这位新庄主吧,他到的时候,我已泡在粪池里,但我耳力敏锐,清楚听见他和那魔头不仅对峙还动手的声音。”

乔寒转问张元凤:“你和那魔头还动手了?”

张元凤道:“我当时悲愤难当,便挥剑不顾一切的冲向他,而他的刀法着实厉害,一招之间就把我打得再无还击之力。我本来决心受死,他却莫名其妙的放过我。”

乔寒沉吟半晌,又问:“那天你们两位看见的那魔头手中所持是刀是剑?”

殷北烈道:“当然是刀,江湖中人,谁不知道燕归来是用刀。”

张元凤心中暗自为殷北烈的言语深觉满意,面上不动声色道:“的确是刀,前辈何出此问?”

乔寒道:“只因昨夜那场突袭,我们都是目击者,我们看见的凶手所持是一柄剑。”

张元凤和殷北烈都显出震骇迷惑的表情,甚至还面面相觑了一下。

张元凤道:“难道为了隐秘身份,燕归来才使用剑?”

这次不等乔寒回答,月牙先生回道:“不是,只因后来又出现一个人,将那凶手击退。”

张元凤心中终于隐隐不安,想不到他们竟会直截了当的将这一节说出。

他目光转移,发现一个非常关键的人始终在月牙先生身后一动不动一声不吭,便也直截了当的对其质问:“乔长老想必昨夜也是什么都看见了?”

乔长老就等着他这一问,上前半步与月牙先生并肩,沉声道:“昨夜若非后来那人神兵突降,我们这些老朽之辈中,恐怕最终死的不止空濛。”

张元凤道:“那人是何方神圣,居然击退了燕归来?”

乔长老道:“我们可以肯定,昨夜使剑乱杀的凶手绝非燕归来,而突然出现将我们解救的那人,手中持刀,与凶手交锋时也是一类招法。或许,那才是燕归来。”

张元凤忍不住紧紧捏起拳头:“长老难道是说行凶者是假的燕归来?”

乔长老道:“这是合理怀疑,至于证据,今天迟早要呈现在众目之下。我刚才始终不说话,就是为了等一个能拿来证据的人。”

乔寒点头:“我们都在等这个人。”

月牙先生道:“庄主也应该和大家一起等。”

张元凤肃容道:“那就等等看,但今天阳光酷烈,空濛大师的尸首不能太久的暴露在场中。”

乔寒道:“没关系,现在我已将尸首情况检视完毕,可以撤下棺材。”

他示意两个少林弟子合起棺盖,又请张元凤安排一间僻静的房子暂时陈放棺椁,张元凤便让一个庄丁带那两个少林弟子去后院找合适处所。

张元凤早知今天无可避免会将真假燕归来与孟无情的问题摆到台面,可他毫不为此头疼,他已有很好的对策,直击月牙先生弱点的对策。

XXX

庄外闲散武林人鱼龙混杂,事不关己,更是瞧热闹心切,早把大门堵得水泄不通。

张三不慎踩了李四的脚,王五胳膊碰到陈麻子的腰,这类事自然不少,没多久便有七八人因此冲突动手。

一对老夫妇要过路,那些打得起劲的莽汉完全视而不见,突然一人的拳头抡偏,朝老太婆的鼻子砸去。

那人拳头触及老太婆的鼻子竟如直击花岗岩,不仅鲜血淋漓,连指骨都断了两根。

“借让,借让。”

老夫妇不理抱着伤手跌地呼痛的那人,继续往前,与那人放对的汉子只惊得两眼发傻。

其他人沉浸在恶斗的快感中,视而不见老夫妇走来,充耳不闻地上那人的惨呼,拳打脚踢,甚至有人拔刀开砍。

“好烈的日头,好大的火气。”

这句话说完,老夫妇已走过,打成一团乱麻的几人却纷纷躺在地上惨呼,有的握着骨折的脚,有的抱着流血的头,有的扶着脱臼的肩膀,有的捂着剧痛的肚子。

周围看客都无比惊异,目瞪口呆,但发现这出手诡秘的老夫妇不是要进庄门,而是往山下走。

这时正有一顶轿子颠颠颤颤的从山下抬来,领头的小姑娘笑容可爱,孟无情三人一见便也露出笑容。

封依和夏饮血到了,却不见楚虚空,孟无情三人满腹狐疑又把笑容收敛,并不直接上去相见。

他们知道夏饮血此来本就怀着鬼胎,今天有太多人暂且难分敌友,所以还是各自为营的好。

轿子上了这片平阔的草地停住,轿中传出夏饮血冷峻的声音:“阿依,一路上走得太平,只因人都聚在这里,你那遇事生风的性子可得按捺住。”

外面的封依并不如常回应,而是突兀的惊叫一声。

“出了什么事?”

“轿子坐久,难免气闷,天又这般热,还不出来透透气?”

这不是封依的声音,听来虽苍老嘶哑,江湖经验极丰富的夏饮血立刻听出是刻意为之。

那边的孟无情三人看见那诡秘莫测的老夫妇竟是笔直过去找夏饮血他们的麻烦,丫头为封依受老太婆一掌跌开而着急,正欲扑过去相助却被孟无情拉紧了手,示意她暂观事态。

夏饮血坐在轿中,轿帘翻卷,一股幽幽杀气直侵面门,一柄细长利剑漫无声息的刺来。

夏饮血艺高胆大,毫不慌乱,但这一剑虽看似无招无式实则暗含多种诡谲变化,突然让她倍感熟悉。

这一剑只为把她逼在一角,又一剑以相同的招式变幻刺向另一角。

那一角正是坐着楚虚空。

“快扑出窗去。”

夏饮血朝楚虚空大喝,同时猛发掌力,虽不能破解来剑招式,却可缓和其势。

楚虚空也猛发掌力,击碎轿窗,迅急扑出。

夏饮血又是一声大喝,拔身而起,撞碎轿顶,跃落地面。

饶是他们反应奇速,身法巧捷,却也没能完全避开那两剑,夏饮血肩头被剑锋洞穿,虽未伤关节,但一只手臂暂难自如,楚虚空后背衣服留下一条纤细血痕,外表看来不痛不痒,实则剧痛难当,似乎被剑锋刺透了一根脊骨。

老夫妇冷笑:“这两人武功真高,我们竟一剑不中。”

“那就再奉送一剑,今天我们心情好,来个大酬宾。”

一人一剑向夏饮血楚虚空所在分刺而去。

孟无情大惊失色:“那不是昨夜那些黑衣人所使的剑招?那剑招……”

燕归来冷冷道:“想不到我没你出名,冒牌货却远比你多。”

孟无情皱眉道:“你要出手么?”

燕归来怪笑道:“用不着,这两个冒牌货与张元凤一个毛病,本事不大,口气却大,太过低估对手。”

其实孟无情也明白夏饮血虽有一臂受伤,但要抵御来剑在开阔地势已是易如反掌,然而她相距楚虚空丈余,还能不能及时相救?

老太婆的剑紧逼夏饮血心口,剑势糅杂多种变化,本就是燕归来七七四十九刀中最为精华的一招,变化太快太微,平庸肉眼看来只是剑锋直刺,实则剑气已笼罩心口周边所有要穴。

夏饮血冷眼看着剑锋,突地笑道:“要破这一剑何难。”

前五个字说出,右手握拳,伸食指点中老太婆拿剑的手腕,后两字说出,左手并指如刀,以中指的指尖点中剑尖。

“施展这一剑,凭你们的修为,必须全神贯注于剑锋,所以我可轻易点中你的手腕,使你无力为继,拿不住剑柄。然后——”

长剑脱手,转向,正对那边老头子的一剑,去势犹劲,掣电般直击,剑锋取剑锋,所有的力量集中爆裂,竟让双剑凭空支离破碎。

孟无情不禁悚然,讷讷道:“完了,你最厉害的一招被人破了。”

燕归来面无表情,无动于衷:“错了,夏饮血说他们的修为不够,所以才可破。”

孟无情沉吟着点头笑道:“你的修为当然不是那些冒牌货可比万一。”

燕归来道:“何况我的刀法终究是刀法,他们化为剑用,多少会差点意思。”

孟无情微笑:“你说我错了,一经解释我心服口服,可我也要说你错了。”

燕归来微讶:“我何错之有?”

孟无情悠悠道:“你错在刚才竟说没我出名,要知咱俩未被诬作刀魔的日子里,人们可是称誉你为刀神,而我连个地鬼都没沾边。”

燕归来本是肃容观看那边情势,现在被他逗得忍俊不禁,突然擦擦嘴也掩不住笑意。

XXX

夏饮血暗自运功护住肩膀的伤势,转眼看见冷汗涔涔喘气吁吁的楚虚空,问道:“楚捕头,可还撑得住?我们只能护送你在这儿,你必须靠自己走进庄内。”

楚虚空咬牙,硬挺着站直:“多谢夫人,前面就是庄门,我想张元凤再嚣张,也不敢下更多的毒手。”

封依气急败坏的冲过去大骂那两人:“张元凤真嚣张,竟敢在家门口安排人下毒手!”

楚虚空冷笑道:“这只因按照常理,一个人有阴谋,当然不可能傻到在家门口杀人。这么多人看见这两人突然杀出来,必定觉得是别人捣鬼,故意来拆栖凤山庄的台,根本不怀疑到张元凤身上去。”

封依听后,机灵的眼珠子一转,蹦出个注意,立刻环顾群豪,叫道:“你们听着,这两人是张元凤安排来杀人灭口的,不是别人捣鬼拆栖凤山庄的台。”

群豪置身事外,只想看热闹,最多不过是看着看着有渔翁之利可捡,她的声音虽大,说得虽清楚,大部分人却是左耳进右耳出,懒得当回事。

夏饮血叱道:“阿依,不要胡来。”

封依笑道:“干娘,我不是胡来,我是巧破张元凤的诡计。”又冲所有人叫道:“这两人是张元凤安排的杀手,专门来杀这位京城赫赫有名的楚大捕头。你们可都是人证,待会一起揭破张元凤的真面目。”

那老太婆冷哼道:“我的老大叫燕归来,他的老大叫孟无情。这两个名字,诸位都该知道。今天张元凤竟敢举办英雄会,商议让江湖举旗共讨我们的老大,我们特被派来扫尽他的威风。”

那老头子也冷哼道:“除了我们老大,还有谁敢在天绝崖长老与会之际来栖凤山庄的门口派人先下手为强?所以小姑娘休要胡说八道,我们虽是杀手,却也敢作敢当,绝不以谎言掩饰半分目标。”

那些看热闹的闲人听了都觉的确是这两人说的更像实话,何况燕归来孟无情的恶名近来如雷贯耳,人人闻之色变,此刻门前场地上一片骚动,每个人都战战兢兢,生怕两个刀魔已亲身来到附近。

封依刚才猝不及防挨了老太婆一掌狼狈跌倒,此刻被他们反唇堵得再无话说,本就气急败坏的她不禁更火大,飞身过去,拔出短刀,也要打他们一个猝不及防来以牙还牙。

他们诡秘功力都在剑上,此刻两手空空,虽然嘴硬,打起来却已不堪一击。

孟无情眼见封依出刀狠毒,要叫她留下两人活口,声音未发,她便刀刃划过两人喉咙,两人气绝倒地。

夏饮血和楚虚空也想到留下活口,但她身法实在太快,距离两人实在太近,一刀得手几乎在眨眼间。

“居然说本姑娘胡说八道,本姑娘倒是懒得听你们胡说八道。”

夏饮血怒道:“你又成事不足败事有余。”

封依委屈道:“干娘,他们伤了你,我替你报仇,你还责怪我。”

夏饮血不想对牛弹琴的解释,催促楚虚空道:“你身上证据已足,不要在这里久耽,快进去。”

楚虚空向她施礼告辞,一步步往大开的庄门走去,原本拥堵在门口的人都已识相的散到两旁。

人群里听见有人说:“两个刀魔派杀手来灭口,现在杀手失败,周围什么动静也没有,说明他们尚未亲临此地,大家可松口气了。”

啪的一声,封依突然飞掠过去狠狠给了这人一巴掌,嚷叫道:“我刚才的话,你们谁听不懂,或听不见,我就免费用巴掌给你们治疗耳朵。”

她一巴掌下去,这人鼻血喷溅,嘴里掉了四颗牙,而且是两颗门牙两颗座牙,连着肉块掉的。

周围人无不惊恐异常,想不到这娇滴滴的女孩手劲如此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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悲乎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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