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诊室里端坐中央的是一位四五十岁的中年大夫,黑框眼镜下是一双锐利的双瞳。
面前的台卡上写着:梁超,副主任医师。
在他身后并排坐着两位青年的医生,两人手中捧着笔记本,应该是来医院实习的医学院毕业生。
“哪里不舒服?”梁超目不转睛盯着电脑屏幕问道,语气中没有丝毫情感。
李辉四处打量着眼前发诊室。
“亲生骨肉,在世华佗——艾森散打马教练赠”
“完骨不化,当代扁鹊——外卖小哥赵有权赠”
“钢板贼硬,麻得舒服——宣山实验中学体育老师蔡文静赠”
墙上悬挂的锦旗述说着这间骨科诊室的功绩,不难看出,酷爱“谐音梗”的年轻人,骨折脱臼的不在少数。
良久,李辉才反应过来,他胳膊怼了怼站在身后的张昊说:“哦,那谁?刘敢,你快替我给大夫说说。”
“流感?”张昊还未来得及发声,中年人疑惑道:“这里是骨科门诊,你俩是不是走错地儿了?”
张昊笑道:“大夫,我兄弟他不是得了流感,是我的名字叫刘敢,我哥就是你们主任刘勇啊。”
“刘勇…刘敢,勇敢?嘶,刘主任还有个弟弟?”
“对啊,他没向你们提起过我吗?”见众人不语,张昊继续说道:“不过也不奇怪,我哥在我很小的时候就来城里读书了,我们很少见面,这次要不是我这兄弟身体有些难言之隐,也不会大老远跑来城里看病啊,对了,这不是我哥的诊室吗?他人呢?”
梁超皱眉问道:“难道,你们挂号的时候没有发现今天坐诊医师的名字不是刘勇吗?”
张昊盯着中年人的眼睛,四目相对下,两人目光在空中擦出一瞬花火。
那么简单的一个逻辑破绽怎会被医生拿捏,对于刑警来说,摸排调查过程中与人打交道,敷衍、鬼扯是最基本素养,其一不会让无关人员产生抵触情绪,其二,不会泄露案件机密。
“嘿,要不说还是大城市的服务周到呢,咱楼下还有人卖票,不仅可以帮忙拿号,还不用排长队,人家可专业了,还教我们怎么操作来着,那几句话咋说来着?哦,对,为人民服务。”
张昊像个刚进城的愣头青似的,将售卖高价票的黄牛描述成了活雷锋。
“咳——”
梁超有些无奈,干脆用咳嗽来缓解尴尬,要说这事医院挂号没点猫腻,任谁都不信,毕竟没有利益就没有交易。
张昊挠挠头继续说:“嘿嘿,你想啊,我哥可是这宣山市人民医院的骨科专家啊,老哥的生意必须是要照顾到位的呀。
“想都没想我就直接买了价格最高的88专家号套餐,谁成想今天不是我哥啊,这事闹得,嗐!
“诶?对了大夫,咱还没开始看病,我这88专家套餐现在可以退款吗?”
听着张昊滔滔不绝,梁超楞出了神,话糙理不糙,秀才舞菜刀,虽然统统是强词夺理,但乍一听却有些合理。
片刻后梁超才反应过来,“你这哪门子的逻辑?把这儿当菜市场了?你俩到底是来看病还是走亲戚的?”
张昊据理力争:“嘿?肥水不流外人田,这两件事冲突吗?”
梁超大口喘着粗气:“我,我真是心服口服,你哥俩真是互补,一个色胆包天,一个蒙昧无知!”
“嘿!老头,我警告你!病可以乱看,话不能乱讲”张昊竖起大拇指昂首道:“我哥可是鼎鼎大名的专家主任!你个副主任凭什么那么屌!”
梁超戏谑道:“鼎鼎大名?那可不,他调 戏值班小护士,故意对患者上下其手的事,咱们科室可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啊,平日里装腔作势人摸狗样的,背地里尽干些荒淫无耻的勾当。”
说到这儿,梁超身后两位青年医生不禁捂嘴偷笑起来。
张昊撸起袖子作势就要与梁超理论一番,李辉立刻打起圆场,“诶…大家冷静,这里可是医院。”
李辉轻轻咳嗽一下,示意张昊点到为止,扭头朝张昊补充道:“这事可就是你的不对了,人家梁大夫说得也没错,这儿又不是咱县里的招待所,你得注意……素质,对,就是这个词儿,素质。”
“切!”张昊不屑地瞥了一眼梁超,显然是有些不服气,不过也没再发作。
李辉转向梁超道:“抱歉啊大夫,我这兄弟年轻,火气旺,不过,您也别见怪,您这样胡乱捏造别人亲人的为人,任谁听到心里都不是个滋味啊。”
梁超的黑框镜框和眉头齐齐一跳,立马不乐意了:“诶,你这小伙子这话说得不对啊,我可没胡乱臆断他刘勇,他在我们医院手脚不干净是出了名的,要不是他表舅是李院长,都不知道被开除多少回了。”
“嘿,老头,给你脸了是吧!你信不信我让我哥收拾你!”
梁超看了看两人,疑惑道:“你哥哥失踪好些天了,你不知道?”
“什么!失踪了?”张昊露出一个浮夸的表情。
梁超叹息道:“院长千叮咛万嘱咐,让我们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不要到处胡咧咧,说是怕影响到咱医院的形象。现在人也失踪了,这事还真没什么不好说的,既然你们是他老家亲戚,告诉你们也无妨。
“原本上个月8月13日他有一台截肢手术,结果他非要和我换12号的夜班值勤,没什么好怀疑的,他肯定是看上那位提前住院的女患者了。
“嘿,没想到第二天他人就蒸发了,那女患者更神秘莫测,不仅没追究,就连提前缴的住院费都没退,啥时候离开咱医院的谁也不知道,打电话人也联系不上。
“医院里的人都说,这德国骨科治乱 伦,宣山骨科专治出 轨。虽然我没听得太懂,也不赞成这种没有事实根据的造谣,不过这女患者的的确确是已为人妇的。
“搞不好他真和女患者私奔了,要不这俩人咋同时消失,然后一点消息都没有……”
俩人在一旁听得津津有味,梁超身边的两个年轻医生也应和补充着。
说这刘勇平日里看着挺正经严肃的,一旦来了个有点姿色的女患者,夜班都是抢着上,只要是他夜里当班,值班护士是一刻都不敢打盹的。
据说两年前一个新来的小护士,就上了一次夜班就辞职了。
听说当晚刘勇不知道给这小护士下了什么迷魂药,她一觉起来就天亮了,晚上发生什么都记不得。
可是她下体疼得要命,并且还伴随流血发炎的症状,去妇科检查,结果是处女膜破裂。
医院就这么大点地方,事情一传十十传百的在各个科室蔓延开来,小护士哪儿还有脸待下去。虽然她怀疑刘勇,但要告他性侵,一点证据也没有,只能哑巴吃黄连认栽了。
自那时起,夜里只要是刘勇当班,护士站的护士就像上白班一样精神,就连四十如虎的护士长都没敢夜里摸鱼睡觉。
梁超讲得口干舌燥,拿起茶杯抿了一口,双唇熟练地又将吸到嘴边的茶叶扒拉回杯子里,随后盯着李辉上下打量着:“诶?你不是来看病嘛,号也挂了,房也进了,钱可不兴退。”
李辉正准备起身告辞,张昊则一手搭在他的肩上兴冲冲地说道:“哦,对了大夫,我这兄弟前阵子脑壳受了点伤,想瞧瞧着恢复的情况怎么样,不知道这事咱这骨科管不管得上。”
“你这属于脑科啊,不过多年前我在脑外科待过一段时间,瞧瞧应该问题不大,来让我看看伤哪里了。”
李辉无奈地转过头,将后脑勺朝向梁超,梁超起身走到李辉身边,在桌面的瓶子上按压一泵免洗酒精,双手合十来回搓了搓,接着就在李辉后脑勺上下其手。
片刻后,梁超又坐回座位,两条眉毛缩到了黑镜框里,一丝难以言状的情绪在他内心起伏。
张昊见梁超愁眉不展,心中不免有些紧张,“怎,怎么了大夫?”
良久,梁超才回应道:“哦,没什么,只是刚才你说这兄弟是后脑勺受伤,我检查下来,除了他后脑勺钝器所致的创口,在他头顶还有一条细小的缝合的小创口。
“用的是缝合面部的那种美容针,头顶用美容针…倒也有人用,不过比较少,何况这条不足一厘米的小口子并不大,自己就可以愈合,为什么还要缝针呢?而且,看这创面也不是钝器所导致,更像是,特别锋利的利器所致。”
张昊追问道:“这是什么意思?”
梁超答道:“我到哪儿去知道是咋回事儿?他怎么受的伤你们自己不知道吗?”
两人齐齐看向李辉,李辉摇头道:“我,我失忆了。”
李辉的记忆里根本没有关于自己如何受伤的片段,只知道自己醒来以后便出现在殡仪馆的冰棺里。
在梦中,如果他的判断没错,梦境里的地方应该就是监狱,自己被群殴,然后被打晕。
事实上,所有人都告诉他,自己是独立办案时,被犯罪嫌疑人击中后脑勺导致的休克。
或许脑袋上的伤本就不止后脑勺一处,或许自己被击晕倒地以后,脑袋蹭到了某个尖锐的硬物,又或许梁超看走了眼。
李辉找了无数个合理的理由给自己的伤口贴上一个合适的标签,毕竟事实摆在眼前,它不会无缘无故地出现,每一个疑点在没有目睹绝对真相时,理由便是真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