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了被罚去樊笼自省的少女无闻,其他人都跟着秦若薇进了那个看起来颇为简陋的木制小屋。
草庐小院外面是半圈并不能防贼防狼甚至连五岁的孩子都挡不住的篱笆,而且看起来篱笆扎起来的时候某人很不用心,以至于篱笆大到可以钻进一只肥硕的野兔,假如有贼人过来了,无论是钻还是跳都能轻松通过。
“这篱笆是谁扎起来的。”
天生的好奇心加上八婆属性让沈宁忍不住问了出来。
秦若薇顿住脚步,沈宁也不知道是眼花还是头晕,竟然恍惚看到她稍微挺了挺胸脯,然后略微带着骄傲地说了一个字。
“我!”
沈宁本想说您请来做工建造的人简直懒得到了应该拉出去绑在这篱笆上射上三十箭的地步,听到这个字又硬生生地将话咽回了肚子。咽回去的时候一时间消化不良,迫不得已还悄无声息地放了一个百转千回的原生态屁。
“这个,这个篱笆很有艺术感。”
沈宁挠了挠头发讪讪地笑了。
秦若薇回身瞪了沈宁一眼,一眼风情万种。
“觉得难看就直说好了,何必把话吞回去弄得自己这么难受?”
她昂着圆润光滑的下颌,带着点让人爱不释手的小傲娇。
“篱笆不是篱笆。”
她说了一句听起来完全矛盾的话,明明一句很白痴的话从她的嘴巴里说出来却带有些许佛门经义的味道。正如佛法精湛的大和尚说的山不是山,水不是水,花不是花,皆是一方小世界一样高深莫测令人有种感觉意味深长的话。
只是解下来秦若薇的话又将这种意境彻底打碎,她嘴角的笑意让沈宁惊讶于这个女人到底有几面,为何每一面都这么逼真,都这么浑然天成。
“这是我扎起来养花用的。”
她的芊芊细手从淡紫色的宽大衣袖中伸出来指了指篱笆下面说道:“前些天托朋友从中原送来二三百枝蔷薇,才插上浇了水。虽然塞北苦寒,但想着以蔷薇这花儿的顽强,等到了今夏还是会开出几朵小花的。一墙的翠绿,星星点点的粉红,你不觉得很美吗?”
妩媚又变成清纯,这瞬间的转化完成的顺理成章。沈宁不得不赞叹这天下间能将这两种矛盾的气质体现的淋漓尽致的人,唯秦大家一人。
“秦大家好兴致。”
沈宁真心地称赞了一句。
在这苦寒之地种满墙的蔷薇,来年盛夏来此看见一地绿草一墙花朵,想想看,确实美得不像话。
“你可以叫我姑姑。”
秦若薇戛然一笑,撩人心弦的说了三个字:“小家伙。”
沈宁却不以为然:“我只有一个姑姑,如今应该在燕山上。”
“你说的是青衣吧。”
秦若薇回望了中原方向一眼:“说来也很久没有见过她了,我在河阳县城内,她在清仙山,相隔不过十里,那时还偶尔能见见面品品茶。”
“她是奇女子。”
像是总结,又像是追忆,秦若薇淡淡地说了一句。
“您也是个奇女子。”
沈宁真诚地说道。
在心中又加上一句:“就比我大五岁就想占我便宜?”
秦若薇笑了笑,不再说话。
走过篱笆墙,沈宁在草庐门口见到了那块传说中的石头。算不上很大,也有两米左右的大小。一侧平滑如镜面,一侧层峦叠嶂。平滑处如刀削斧劈一般,却看不出人为的痕迹,显示出匠人的绝妙技艺。
此处名为玄武峰
秦若薇
七个龙飞凤舞的大字,竟然带着一股金戈铁马的气势。而下面的三个小字却用的女儿家的簪花小楷,清秀雅致。
从这十个字就能看出此间主人别样的气质。
沈宁下意识地在大石头上停留了足足两分钟,直到庄烈回身催促他才将视线从石头上离开,深深地吸了口气然后吐出,不由自主地说道:“好字,好一座玄武峰!”
听到他这句话,秦若薇抿嘴微笑,而那个总是淡然如水的白衣少女却微微皱眉,眼眉间的厌恶之色难以掩盖。
就连庄烈都顿住脚步,投给沈宁一个意味深长的白眼。
“好在何处?”
秦若薇站在木屋门口,笑盈盈地问道。
这样的话她不是第一次问,也不知道有多少人站在那块石头上故作品鉴字意的样子,假惺惺地装作流连忘返,而秦若薇每次都能收获一堆臭不可闻的马屁赞美之词。这其中有自诩为才子者,有自以为权贵者,更有自认为两者兼有的人。
而这些人也许是道貌岸然也许是直接了当,其实都存在着龌龊念头,无非就是想跟秦大家发生点什么不可告人的风流韵事罢了。
后面听得多了,秦若薇也懒得再问。
既然回答的话一句比一句虚伪得令人作呕,那她何必再自寻苦处?
而秦若薇看在,沈宁和那些臭男人不同,他还小,才刚到束发年纪正是心思纯洁干净的时候,所以她才有此一问。假如沈宁知道她的想法,只怕会暗自窃喜洋洋得意。
“好在何处?”
她问。
沈宁站在石头边略微沉思了一会,抬起头看着秦若薇的眼睛很认真而又很扯淡地说了两个字。
“和谐。”
“和谐?”
秦若薇一怔,随即释然一笑:“果然是个有意思的小家伙。”
这是她今天第二次说小家伙这三个字,毫无疑问,第二次比第一次多了些许的赞赏和亲切。听到和谐两个字,就连那个微微皱眉的白衣少女也是一愣,然后沉思,再然后眉毛悄然弯出一道漂亮的弧度,嘴角也勾起一个极小的若有如无的笑意。
她偏头看了沈宁一眼,似乎是想看清少年究竟是什么样子。
沈宁很腼腆地笑了,看起来有些不好意思。他心里想的是感谢容若教给他这个绝妙的词语,从而避免自己在评价姑姑做的女红时因为回答错误挨的一顿暴打。
看着秦若薇的笑容他就知道起码看字这个环节上自己不算失败。
他想的是没错,就在石头边上,也不知道多少自以为是的男子被直接驱赶,还有些泼皮无赖性格的人被莺儿的赏了几顿马鞭。
进了屋子,众人分主宾落座。
秦若薇耳语吩咐了莺儿几句,莺儿的脸上竟然带着不小的惊讶。
不多时,莺儿端着一套煮茶的工具走了进来。秦若薇接过来放在茶桌上,原来是要亲手煮茶。
主人家亲手煮茶,这是极为隆重的待客之道。一时间整个屋子的人都变得肃穆起来,就连沈宁都不禁坐直了身子如老僧入定一般。
这煮茶的方法很是繁杂琐碎,若是换做沈宁他是打死也不愿意学的。秦若薇的动作轻柔舒缓,皓腕轻移,修长的脖子歪着显得白皙迷人。
她一丝不苟地做完了所有的步骤,动作连贯,娴雅文静,真的将女子的柔美展现的淋漓尽致。
加了点盐的茶汤很香醇,茶香扑面而来。
沈宁很别扭很难受地用着专业品茶的姿势喝了一口茶,自己实在算不得什么雅客。无论是在草原上三四个碎银子就能买到十斤的茶砖,还是世家大族才能品尝到的极品香茗,他觉得这样慢慢细品属实是一件很难受的事情,喝水嘛,就得一口气灌进肚子里才舒爽。
“你说,你想让我帮你锻刀?”
两手端着精致的瓷杯,秦若薇笑着问沈宁道。
沈宁连忙点点头,想想还是直接说了:“师傅千辛万苦从某处寻来一块寒铁,想请秦大家帮忙打造一柄趁手的刀。”
“刀?”
秦若薇放下茶杯,端正了身子问道:“秦家草庐从五年前到现在,没有开过一次炉了。”
她摆摆手示意沈宁别着急说话,认真地说道:“期间不是没人想让我相助打造兵器,上到王侯将相下至江湖走卒,但凡跟秦家谈得上几分交情的这五年来也不止有三五十人,但却没有一把兵器从草庐中走出去。”
她问:“你可知道是为何?”
沈宁想了想:“秦大家是要封炉?”
秦若薇摇摇头,看向庄烈:“将军可有答案?”
庄烈思索了很久,最终摇摇头,叹了口气。
秦若薇展颜一笑道:“你们的运气很好。”
她站起来接着说道:“因为这五年没有我看得上的材料,所以草庐不开炉。”
“你们的材料就是马背上的东西?”
她问。
庄烈点点头:“正是。”
秦若薇忽然收起笑容问道:“如此贵重的东西,你们也不知我是否答应,也不知会不会被我抢夺了去,为什么还要随身携带?别跟我说什么信得过我秦若薇的人品,江湖十年被我看上抢来的好东西不在少数。江湖上都说秦若薇恬淡静雅,不过是因为知道我阴险毒辣的人已经死了。”
她走到沈宁的身边,俯身贴着沈宁的耳朵呼气如兰:“从一年前我到了这里,这一年间草庐外面埋着的死人没有一百也有八十,难道你就不担心我茶中下毒?”
沈宁先是一愣,然后身子稍稍倾泻,跟秦若薇拉开一些距离。
他迎着秦若薇的眼睛,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
“我跟您并不相熟,所以谈不上相信您的人品。至于为什么我要将寒铁随身携带,自然不是什么狂妄自大到认为谁也不敢抢我的东西,来时我师傅跟我说过,草庐附近必有狼骑驻守。别说只有师傅跟我两人前来,就算再多来二三十个人都挡不住狼骑的冲击。”
“但我之所以要带来,主要是我真的很懒,懒得来回跑,懒得好不容易求得您愿意相助,却因我回去取寒铁过来您突然反悔。对于女人的善变,我从小就了解的很清楚。”
秦若薇也不生气,而是微笑地问道:“就这么简单?”
沈宁也笑了:“就这么简单。”
他从手里亮出一根银针:“另外,我这个人有疑心病,第一次到秦大家这,虽然您没有害人之心但我得多几分防人心思。有长辈告诉我,其实女人最会骗人了,而且越是漂亮的女人就越会骗人。所以喝茶前,我已经用银针验过。”
他笑的人畜无害,还带着点小害羞:“当然,如果茶里面有蒙汗药的话,银针就试不出来,我只能自认倒霉了。”
秦若薇站直身子,看怪物一般看着沈宁:“什么人教的你如此无赖谨慎。”
沈宁认真地回答:“我有一个叫林小松的阿爷,一个叫青衣的姑姑,一个叫庄烈的师傅,加上我天赋很好,不管是无赖还是谨慎我学的都不错。”
说到这里,其实庄烈早就变了脸色,他没想到沈宁说话这么不留情面。
秦若薇重新坐下,端起茶杯细细品了一口香茗。屋子变得沉寂,沉寂到沈宁都能听见自己扑通的心跳声。秦若薇坐下没有说话,也没有看着两人,很久之后,她轻轻叹道:“去将寒铁取来,明日开炉。”
沈宁心中大喜,站起来就要给秦若薇施礼却被她制止。
她似乎是乏了,又像是有些失落:“若不是他来过告诉我寒铁给了你,我又怎会答应你?”
站起来,走到门口,秦若薇说道:“你心里揣测我是个爽快人不喜欢拖泥带水才会有刚刚的话对吧。但你这样,又何尝不是算计,其实说来说去,你有一样倒是说对了。女人说话不可信,尤其是漂亮女人。”
她回身微微一笑:“所以我改变主意了,不帮你锻刀了,哪怕他怪我也是如此,除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