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缄默一直持续到我们俩踏着没有边际的月色往回赶的路上。
莱特脱下了自己的裤子，两只裤脚打了个死结，然后把两边岸上草丛里的银色小鱼，通通装进了临时改编成鱼篓的裤裆里。
这会儿，他正光着两条瘦长的腿，拎着满裤裆小鱼，走在我前面。
月光下，他腿毛浓密，我看得很清楚。
腿上沾着的泥污东一块西一块，有些水迹干了后，就变成泥点，挂在腿毛上，在很温柔的风里动作细小的颤动。
就像路旁的草尖。
他手上拎着的裤子，打死结位置，一直有水往下滴。
透明的水滴在凝结出来的位置，是蓝色的，带着黑墨色的蓝。
等到无法承受其重量后，滑落在空中时候，又变成了透明的银。
落在水里的雨，差不多是这个颜色。
水滴掉落在草尖上，又变成透明的绿。
这种绿在夜里，有点像猫瞳在发光。
这些光把草尖压弯，顺着叶尖滑落到草叶交叉处，然后消失不见，只能隐约见到水曾出现过的痕迹。
那些草尖没了重量，又高高弹起，继续在风里发颤。
像你瑟缩的肩。
“小洛克，你在想什么？”莱特见我久久不说话，在我前面站定，在月下转过身来，侧着站立，问我，“你好像是在闹脾气？”
他站得不直，可能是上了年纪，也可能是手上的鱼很有分量，总之，他腰弯出了明显的弧度，就像我刚才看见那些被水滴压弯的草尖。
这时候，天突然变黑……我知道这是在夜里，我的意思是，云层突然变幻了，它飞速朝着月亮的位置挪移，就一个眨眼的时间，我完全看不清老莱特那张满是皱皮的脸了。
他模糊了。
就在我的眼前。
“洛克！”
我听见他喊了这么一句。
模糊视线中，他丢开了手上东西。
旁边草丛里有怪异响动。
老莱特朝我扑了过来。
完全没有细想，我就地闪身翻滚——
他还是扑住了我。
扑了两下。
或许是我的错觉，我眼前有银光一闪。
条件反射，我低下头，护住了我的脖颈。
“别怕……”我听见他喘了两口气，大手按在我头上，揉了两下。
我总觉得他手过于黏糊，像是抓过离开水很久的咸鱼。
有点恶心。
但训练多年，我已经养成了在任何环境下，都冷静思考的习惯。
“那是什么？”我半真半假，惊魂未定，气都不敢喘，又似乎才回过神一般，把头扭开，躲避他宽厚的手掌，表情和言语都格外弃嫌，“拿走，恶心死了，你抓过鱼。”
“你瞧！”他并不在乎我的嫌弃，脸上带着笑，那笑容，在月色下，显得诡异至极。
是的，在他扑过来那瞬间，天上的月亮，又从云层中挪了出来。
他另只手在草里捉了只什么，放在我跟前，晃给我看，“是只蹩虫。”
我对着他手看了很久，满手是茧，处处密集，分不清哪里厚些，哪里薄些。
做什么的人能生得满手都是厚厚的茧呢？
“吓死我了……”我嘟囔着抱怨。
一直抱怨到他开始煎小银鱼。
莱特是个很奇怪的人。
活得不像我认识的所有，帝国男人。
外邦男人我也见过很多，唔，莉莉娅，我的意思是，我杀过很多。
他处理食物的方法我倒是见过。
在那些来自神秘东方的商人那见到过。
但也不完全相像。
东方商人在处理食材的时候，会用上许多珍贵香料，就像贵妇人们处理自己身体一样。
莱特没有。
他没有那些香料。
我问过，他说那些东西很难得，帝都商人会优先供给贵族。
哪怕是帝国马场，能分到的额度也不多。
“而且我们蒙拖人也不用那些，我们信奉耶加大人，信奉巨龙，神龙庇护之下，所生出的龙草，都是可以使食物变得更美味的！”
他这样说。
龙草——他把他种植的所有草都这么称呼。
他说得没错。
我不是说当真可以使食物变得美味，我还没吃呢！
我是说，他真的什么食物都可以添加那些龙草。
莉莉娅，你食用过小鱼吗？
不是刺身。
就是……我不知道该怎么跟你描述。
我尝试，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给莱特一个连贯的解说，如何？
我们俩回来后，他又去了他中午做菜的地方，就是炖草汤时候用的铁锅旁。
打水，把小鱼用水灌洗好几次，我觉得莱特大概有洁癖。
然后他又去了菜地，弄回好几种绿色的蔬菜。
植株长得都不大，甚至不如坡上的草高。
可能是水土不服，也可能是它本来就那样。
去之前，他先换了条干净裤子。
本来他把小银鱼掏出来，裤子解开就准备直接往身上套的……先别呕吐，莉莉娅，我暂且收回他有洁癖这话。
也可能他只对能吃进肚子里的东西有洁癖。
“如果你敢把那脏东西往身上套的话，我会直到你换上新裤子，才会跟你讲话。”我威胁他。
“呵呵……”他毫不在乎笑笑，当着我的面，瘦干的小腿抬起，往湿漉漉的裤子里塞。
“我认真的，没开玩笑。”我很严肃看着他，竖起手指，警告他，“从现在起，你不要再跟我讲话。”
我说完，转身就走。
他太恶心了。
“好吧……”在我身后，传来他妥协声音。
我脚步不停。
“等等！小洛克！”他叫我等等。
我身形顿了下。
“你这可怜的小家伙，脾气真大……”他拽住了我的胳膊。
我不耐烦侧过身看他。
“要到什么时候你愿意跟我讲话？嗯？”他把那裤子丢在了地上。
“等你换掉它的时候。”我目光落在地上那堆布料上。
“好吧，也不是不行……”他说要换也行，“但你晚上，得去溪边帮我洗掉，我晚上得喝点儿，路黑，喝多了看不清路。”
他想支开我？
我察觉时机到来，毫不犹豫答应了。
“很乐意为您效劳。”他夜里要干什么？和谁接头吗？
只要被我抓到他叛变证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