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雍容拿起镇纸,解释道:“这是家兄送我的生辰礼物,侄女平素并不舞文弄墨,镇纸无甚用处,家兄却视若珍宝。这方镇纸看似不甚贵重,却有深意。”说着指着镇纸一侧的篆文,说道:“世叔请看,这上面的铭文。”
张道玄仔细端详,上面刻着“同舟”二字,不解其意。
“刚才世叔言道,三国之人合作,全凭信物为证。家兄居中调度,以家兄审慎之性,侄女推断,应该还有两方样式一致的镇纸,一方刻有风雨,一方刻有共济。唯此任一方也无法撇开彼此,另行其事。”李雍容已对镇纸用意研究颇深,今日得闻信物一事,便断定这就是信物。
张道玄点了点头,说道:“不错,以李宗主行事,定然不会让人轻易绕开自己。”
“贤侄女下一步准备怎么做?是重操令兄旧业,还是另起炉灶?”张道玄不紧不慢地问道。
李雍容喝了一口水,说道:“论理,世叔既已开诚布公,侄女当以此物相赠,以显诚意。只是侄女尚有要事须此物为证,待事成后必亲手奉上。”
张道玄脸皮微微一颤,似笑非笑地说道:“贤侄女是担心老朽会据为己有,如此老朽便不再多言了。”
李雍容仍是满面笑容,说道:“世叔多心了,侄女不敢在世叔面前打诳语,确有要事要办。”
“按理,老朽身为长辈,不应与贤侄女计较,但此事关乎两家长久合作,不得不慎重。”张道玄还是不紧不慢。
李雍容心知张道玄是以退为进,让自己求着把镇纸送上,微微一笑,说道:“李家堡现已名存实亡,有无此物都不能再做此事,世叔如执意不信,侄女也不会怜惜此物。”说着恭恭敬敬地将镇纸双手端着递出。
“哎!贤侄女这是羞煞老朽了,刚才不过一句戏言,何必在意!”张道玄哈哈一笑,右手作推拒状。
两人虚情假意推阻一番,李雍容见张道玄执意不收,便收起镇纸。
“侄女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当问,如世叔有难处可以不答。”李雍容诚恳地说道。
张道玄以为她是想问将来贩运之利该怎么分成,笑道:“贤侄女有话直说,两家不分彼此。”
李雍容摇了摇头,说道:“世叔误会了,侄女想问的是辛家堡的齐营主可是世叔的人?”
张道玄脸色一变,转瞬笑道:“贤侄女问这何意?”
李雍容说道:“那日齐营主行事,有诸多地方让侄女不解,侄女冒昧,故有此问。”
“这个嘛!贤侄女既然已问到,老朽也没有可隐瞒的地方。”张道玄捋了一下胡子。
张道玄娓娓道来:“齐力并非老朽之人,他与辛褚早有矛盾,有意反出,老朽无意间得知,只不过顺势而为,与他稍有勾兑。恰巧秀武贤侄一句话便挑起各家坞主反意,齐力见势不妙便相助我等,不然辛家堡哪有这么简单就土崩瓦解。”
李秀武点点头,说道:“难怪那日,辛家堡空有近千兵马,却无有作为,竟被两百余人倾覆。”
“世叔一言解侄女心中困惑,侄女拜谢!”李雍容敛衣,款款施礼。
张道玄哈哈大笑,说道:“说了这许久,老朽腹中真有点饥饿,来,我们边吃边聊。”说着站起身来,以手迎至餐室。
席间,李雍容与张道玄商定两家合作之事,张道玄提议如今李家堡略有难处,张家堡可供给衣食等一应之物。待贩运之事有所斩获,所费再由李家堡承担,李雍容也不推辞。
临别前,李雍容盈盈下拜,叩谢张道玄施以援手,张道玄连忙命侍女扶起。
望着李雍容二人远去的身影,张龙说道:“父亲大人,何以如此轻易答应相助之事?”
张道玄回头看看儿子,答非所问:“你以为李波、辛褚是何等样人?”
张龙知道父亲说的定有深意,恭敬答道:“李宗主义薄云天,确是一代英杰。至于辛褚,为人虽阴狠歹毒,亦不失为一时枭雄。”
张道玄点点头,说道:“论英雄侠义,为父不及李波。论心狠手辣,亦不如辛褚。但这二人都已身死堡灭,为父却还能站着和你说话,你可知其中道理?”
张龙若有所思,半晌说道:“父亲想说的是出头的椽子先烂,张家堡若想长久存活,就得隐于人后,不争强好胜。”
张道玄满意地点点头,命其他人都退下,说道:“如今正处盛世,坞堡难以抗衡朝廷,做的再大,在官府的眼里,不过是一只更肥的鸭子,想什么时候吃便什么时候吃。若不是辛褚咄咄逼人,为父实在不想谋算于他。”
顿了一下,张道玄继续说道:“为父近日来常思索如何不引起朝廷注意,今日李雍容来访,实为解为父燃眉之急。”
张龙有些不解,问道:“一个女子能有何作为,纵然李小姐聪慧过人,他日嫁做人妇,李家堡不过一件陪嫁之物。”
张道玄冷笑一声,说道:“你别小看了她,依为父看,此女心志不小,又颇有手段,将来必能兴盛李家。”
张龙还有些不信,问道:“何以见得,儿子看她是有点聪慧,但看不出她能有兴盛李家的本事。”
张道玄解释道:“原先为父以为李小姐会委身于石秀武,不想她却拜石秀武为兄,既拉拢住这个干将,又断了石秀武的非分之想和旁人的闲言碎语。另外还有那一百多个孩子,她若是只供养一段时间可说是心地善良,但听她的意思,她要长久养着,那她大概是想以这些孩子为将来李家堡的壮大作准备,能忍受现在的困难,只为将来,谋虑深远啊!”
“她不去李家亲戚寻求帮助,却来找我,是笃定我有联手意愿和帮忙可能,能见事如此透彻,谋划如此长远,女子中万里挑一,寻常男子亦不能比。”张道玄继续说道。
张龙点点头,说道:“父亲看人看事高儿子一筹,儿子若不是已经娶妻,今日定会求聘于她。”
张道玄冷冷说道:“别打她主意,此女若进门不知是福是祸,用好了是贤内助,用不好会祸起萧墙。”
张龙不以为意,笑道:“一个女子,哪有这么大的能耐!”
张道玄拍了张龙脑袋一下,警惕地看了一下,周围没有人,轻声说道:“别小看女子,就算是贵为帝王,也不见得不会受制于女子。”
“只是如此聪慧敏达的女子,何人可称良配!”张道玄感慨地说了一句。
李雍容一路上低头思索,走到山脚的时候,突然想通了,说道:“这个老狐狸还是骗到了我!”
李秀武问道:“小姐,此话怎讲?”
李雍容纠正道:“兄长,雍容既已拜你为兄,以后就不要再喊我小姐,这样生分了。”
李秀武摸摸脑袋,笑道:“一时还有些无法适应。”
“若是齐力在那日上午抓住的我,张道玄的话天衣无缝,兄长可知我是什么时候被抓的?”李雍容继续说道。
李秀武想起那日在树上看到的情形,说道:“当时我在树上看见有浓烟升起,应该是寿宴前一日下午,我还在山脚等了一晚,却没见到齐力回山。”
李雍容仔细回忆,说道:“我是在寿宴前两日,准备熟悉山林地形的时候被擒的,奇怪的是齐力当时并未抓我去见辛褚,而是把我藏在一个隐秘的地方,他躲在一旁,见有人来便假装寻找,没人的时候就远远看着我。第二天有两个搜山的庄丁发现我的踪迹,齐力却把他们杀了。”
李秀武有些不解,问道:“这能说明什么?齐力的举动是早就算计好的?”
“你还记得张道玄说过他在大哥遇害时远在洛州,近日才回相州。我们与辛褚争斗已有半月,齐力一直在和我们作战,他哪有时间密见张道玄,而且能不被辛褚发觉。再者这种蓄谋反主之事,不是一句口头约定,齐力就敢贸然行动的,说明齐力早已知道那日会有事情发生。”李雍容推测道。
“齐力把我藏起来,直到李天赐出现再带我现了一回身,就是要让李天赐对辛褚心有不满,以李天赐的性子一定会当场翻脸,各家坞主看到李天赐与辛褚反目,必然明白辛褚所谓的官府撑腰不过一句空话,联手铲除辛褚的胆子就大了,所以从我被捕乃至把你带进辛家堡都是预先设计好的。”李雍容把心中近几日的思考说了出来。
李秀武听完很是震惊,问道:“谁有这么大本事,张道玄也不敢保证一定能一举掀翻辛褚,他怎么敢冒着这么大的风险来干这件事。”
李雍容说道:“对,我一直在回想过往的桩桩件件,一切看似合情合理,却顺利的出奇,让我一直纳闷的是谁在背后帮我们,或者说利用我们扳倒辛褚的势力,关键是他能调动官府和坞堡等各方势力,这绝不是张道玄所能做到的。”
李秀武问道:“那我们该怎么办?这个人既然能轻易灭了辛褚,那我们岂不是也会有一天随时沦为阶下囚。”
“所以我们要低调行事,不能大张旗鼓,我要好好想想该怎么应对这个可怕的对手。”李雍容无奈说道。
她心中已有怀疑对象,但她也不确定自己想的是不是差之千里,一切还要等事态进一步发展,她才能作出正确的判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