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品轩是个专门经营东北特色饭菜的酒店,虽然不像大饭店那样富丽堂皇,却有一番古色古香的中式格调。到这里吃饭的客人,都不是奔着生猛海鲜大餐来的。大锅菜彰显着东北饮食文化的线条粗放,盛到盘子里却让食客感受到既有宜人精致,也有豪放乡土特色。特别是一排只容纳四五人的小包间,时常会聚着一些着怀旧长者。这些客人大多都小声说话,使小包间显得很是宁静而美好。彬彬有礼的侍应生走路都很轻盈,报菜名时口齿清楚,还面带微笑。
按照施景超微信提示,他直接走到最里边那个小包间。包间里除了施景超还有一个人,王海峰看着面熟,一时竟想不起在哪见过了。
“王市长,这是市局的唐彪副局长,你们应该见过。”说话的施景超和唐彪都站了起来。
“是的,我想起来了。”王海峰边说边向唐彪伸过手去。
三人落座后,施景超笑着对王海峰说:“饭菜我都点完了,咱们先说事,然后再让他们上菜好吗?”
“就按你说的办,我一点都不饿。”
“王市长,唐副局长与我是朋友关系,所以把他叫来,是因为我说不明白的事,他肯定能给你解释清楚。钦佩赞赏之类的客套话就不说了,上午你在会上的行为让我非常认可,所以没对你表示支持,是因为有些话不能在会上说。”施景超看着王海峰眼睛,话停下了。
“我理解,你接着说。”
“夏小荷被杀那个案子,我与你观点相同。散会后我特意咨询了唐副局长,他没在电话里与我说原因,而是让我约你出来当面对你说。”
“好,谢谢唐彪同志。你也认为那个案子有问题吗?”王海峰转脸看向了唐彪。
唐彪叹了口气:“王市长,夏小荷那个案子,肯定是个冤假错案了。”
“啊!你有什么根据呀?”王海峰心突然一蹦,情不自禁的叫出声来。
“除了你提出的那几个疑点,还有最重要的一个物证没有找到。那就是夏小荷的手机。柴栋是个小毛孩,精神肉体都崩溃了,把他在大学和女朋友那些事都当罪行交代出来了。手机那么重要的证据,他交代多少次都是胡说八道,根本找不出来。那个手机肯定被别人拿走了。这足以证明犯罪现场至少有第三人,很可能那两个黑衣人是确实存在的……”
“这些事你是怎么知道的?”王海峰知道,公安机关是有严格纪律的,不是具体办案人是不应该知道案件内情的。
“王市长,我虽然不主管刑侦和预审,毕竟在市局工作20多年了,还是有些志同道合朋友的。遇到不顺心或者难解的事,是会互相倾诉的。就像施副市长与你,不也是在私下场合谈论工作吗……”
“是的,是的。我不是责备你的意思,而是想知道具体办案人是不是也与你有同样看法。”王海峰笑笑,赶紧换上平和语气。
唐彪咧咧嘴苦笑道:“当然会与我有同样看法。但事到如今,他们只能紧咬牙关,认准柴栋是强奸杀人犯了。”
“为什么?”
“办重大错案,是要开除警籍的。像这种重大的冤假案,还得反坐判刑。因此所有责任人,都会抱成一团,抵制为受害人平反昭雪。”
“他们与柴栋无冤无仇,为什么要这么干呢?”
“因为是上边指使的。”
“是段福胜吗?”王海峰意识到,唐彪说的上边肯定比他职务要高。
“应该是比他的职务还要高,这我不敢肯定,但上边的指使是通过他下达的。因为预审处长对专案组人说,新市长刚上任,就出这么重大的暴力犯罪事件,是给咱们局上眼药。段局长说了,王市长非常愤怒,要求他限期破案,一定要将这个强奸抢劫杀人犯从重从快绳之以法……”
王海峰想了想,自己的确要求段福胜限期破案,但绝没有说过,一定要将这个强奸抢劫杀人犯,从重从快绳之以法呀。怪不得李殿荣有恃无恐的说,“就是杀错人,你也不想想谁的责任更大。”自己再恨犯罪嫌疑人,也没有权利认定柴栋是强奸抢劫杀人犯。段福胜如此阴毒,真是其心可诛!
“唐彪同志,你说段福胜能不能知道这是一个冤案?”
“王市长,20多年前他就是神探了。这个案子他是督办人,我都知道了,他能不知道吗?现在的问题是,他为什么要冒险办这件冤案,上边的那人究竟是谁?原先我以为是你呢,听了施副市长说你在会上对这个案子提出很多疑点,要彻查此案,所以我才急着要见你,向你汇报这件事。”
听唐彪这么说,王海峰心里连连叫苦。白天还为干净利索处理掉李殿荣这个尸位素餐的小毛虫,而沾沾自喜的心情,顿时化为乌有。自己怎么会这么蠢!被段福胜这个王八蛋当木偶耍了。什么“飓风行动”,什么“破案神速”,都是耍自己的竹竿啊。柴栋那张瘦成刀条的脸,失神的双眼,还有嘴中胡言乱语的我有罪,我罪该万死,以及他父母跪在车前,磕头如捣蒜一般的形象,全都浮现在眼前。造成如此伤天害理的罪孽,都是因为自己无能。过去一直自诩是凭真本事升的官,现在看来是实实在在有负党的重托,人民的期待……
虽然这么想,他还是有些疑虑:“唐彪啊,柴栋再是小毛孩儿,他也是成年人,懂得杀人要偿命。他自己都承认是杀人犯,而且说是罪该万死的人。难道那些确凿的口供是别人编出来的吗?”
唐彪苦苦一笑:“王市长,你没在司法机关待过,不知道各个部门都是有行规的。若是在审讯羁押阶段使上手段,别说柴栋那样的小白脸,就是有些惯犯也得竹筒倒豆子,有啥说啥,甚至得胡说八道。中央的政法机关为什么一再强调重证据,不重口供。因为证据是实打实的东西,口供是可以胡编乱造,甚至可以胡说八道的东西……”
“你说的在审讯阶段使上手段,难道是刑讯逼供吗?虽然我是外行,也知道现在没有刑具了,又怎么能逼供呢?”
“要不怎么说上手段呢。没有刑具照样能使人的精神和肉体全都崩溃。王市长,你是没注意媒体披露出来那些错杀错判案例。一些冤案的受害者,都是精神肉体彻底崩溃了,按着审讯人员的提示招供的。柴栋从被捕到执行死刑,才两个多月时间,就瘦成了刀螂,足以说明审讯人员对他上了手段,甚至监牢里狱霸也对他进行了无人性的摧残。能速死,他已经认为是解脱了……”
狗日的段福胜,无论你上边是什么人,我都得把你们绳之以法,让你们血债血偿:“唐彪,段福胜指使下边办这件冤案的证据,能不能找到?”
唐彪摇摇头:“现在肯定不能。他在那个位置上,谁敢提异议呀?夏小荷身体里有柴栋的DNA,杀人唯一现场就在车里,他还拿了钱畏罪潜逃了,还有犯罪嫌疑人签字画押的口供。就这个案子本身说话,段福胜已经做得天衣无缝了。除非他不主持市局工作,有像你这样既有威望,又有能力的人主持市局的工作……”
“我算什么有威望有能力呀。”王海峰顺嘴就把这句话说出来,后悔也来不及了。他又看看施景超:“景超兄,你都半天没说话了,总该说两句吧。”
施景超笑了笑“海峰市长,我可没有私心啊。上午开会时,我特意观察了柏建林、段福胜、修正贵他们几个人的表情,他们是不敢公开与你对着干的。老迟在的时候,他们四人是一把帘,一人发声,其他三人都唱和的。说白了,政府这边大政方针就是他们四人说了算。我认为,你应该趁着老迟不在的机会,彻底粉碎他们这个‘四人帮’。先给段福胜找个相应地方,强化市局班子的力量。不然,别说牛草沟煤矿的事没法查,就是夏小荷的案子恐怕都很难翻盘。”
“景超兄,你去市局,让唐彪配合你重组班子行不行?”王海峰突发奇想问。
“我不行,你必须得找一个既有威望,又有能力的人才成。”
听他这么说,王海峰脑海里突然蹦出一个人。那个在江堤上,在这次“飓风行动”中,表现不俗的毛支队长,应该是个合适人选。
“这事咱们先不说了。唐彪,凭你的经验分析,牛草沟煤矿的事能是真的吗?”
“真假不好说,但很容易查清。”
“你给我详细说说,怎么个容易查清法呀?”
“如果真是那个知情人,对刘金勇说的实话,对办案人撒了谎,知情人不可能是他一个。市局里有很多退休的老警官,拿出点办案经费,明年春天让他们带着老伴到附近村屯租个房子。对老百姓就说要在夏季里过过田园生活,凭他们的经验,用不了仨俩月,究竟是真是假,全都给你弄明白了。但是这事必须做好保密工作,如果被段福胜知道,很有可能就功亏一篑了。”
我的天,这么简单的事,自己都没有想到,真是隔行如隔山啊。
“景超兄、唐彪,谢谢你们两位。今天的饭我请客,咱们还得喝酒。”
说完他又对门外的服务员说:“小伙子,赶紧给我们上菜,再拿一瓶三星德龙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