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恒对皇帝的到来毫无察觉。
商星炎还没吃完,安恒有意纵着他细嚼慢咽,便也没有离席,而是趁着这点空闲看起了账册。
主角要是想要保全自身的同时又有所建树,只读教习师傅罗列的经典是不够的,还需要掌握骑射的技巧。
安恒还为商星炎的课程里增添了别的东西,例如一些实用的天文地理农业物化知识,主角嘛,一定会有些波澜壮阔的经历,早晚用得上的。
空闲时候,安恒还会给商星炎讲些朝堂的事,帮他把那些错综复杂的关系捋清楚。
商星炎的进步可谓一日千里,安恒的花销也越来越大,眼看光靠月俸和赏赐是填补不上了,安恒得算算剩下的钱怎么用才好。
系统虽然有织梦功能,能帮安恒瞒天过海,但每次使用都要耗费大量精神力,随即而来的头痛和虚弱叫安恒厌烦不已。
与其用讨好从皇帝那儿换钱,倒不如想想办法节省开支。
安恒沉浸在思绪里,直到皇帝跨进门来,服侍的宫人跪了一地,他才如梦初醒,慌忙跪地行礼。
心急之下安恒磕到了膝盖,酸痛感直接窜到天灵盖,他非常努力地绷住了表情。
皇帝快步上前,扶住了安恒的肩膀:“恒儿不必多礼。”
随后不耐烦地挥了挥手,总管公公心领神会,带着下人们退到远,免得碍着主子们说话。
皇帝没有收回手,与安恒说笑着便往内室转去。
跪在案桌旁的商星炎碰掉一根汤勺,瓷器碎裂的声音引得众人注目。
脚步一顿,皇帝看向商星炎,面色不虞。
总管公公赶紧上前:“哎呦呦,十三殿下怎么如此不小心?快来人收拾收拾,可别伤着人了。”
宫婢们手脚麻利收拾干净,又轻手轻脚退了出去。
任谁都觉得这屋里气氛小尼姑先,总管公公隐晦点出了商星炎身份,也便大气不敢出地侍立在一旁。
皇帝浑浊的眼睛里透出几分狐疑:“老十三,你不去陪你母亲用膳,在这儿做什么?”
安恒不待商星炎出声,直接跪倒在地,诚恳告罪:“陛下,臣在家中原有兄弟姐妹相伴,是臣看殿下投缘,擅自挽留殿下,请陛下治罪!”
膝盖与地砖相撞出“咚”得一声,安恒的眼眶瞬间湿润了,他恭敬叩首,声音颤抖又带着哽咽:“请陛下治罪!”
皇帝居高临下地审视着跪伏在地上的青年,安恒也长大了许多,不复少年时雌雄莫辨的柔美,更显出别样的晴朗明艳来。
他没有叫安恒起身,反而俯身掐住安恒的下巴,迫使他抬起头来:“松鹤轩的风水果然养人,恒儿气色倒是不错。”
安恒的唇色很淡,玉白的面庞上,他眼尾的那抹湿红便格外明显。
“姚孝和,把老十三带回去。”皇帝收回了手,给了商星炎一个意味不明的眼神。
一瞬间,全身的血似乎都涌到了头顶,商星炎的心脏狠狠抽搐着,他死死咬着牙关,甚至不敢看一眼口中的“父皇”。
他怕心底的恨意会从眼中涌出来。
现在还不行···他还没有足够的能力···
皇帝很少连名带姓地叫人,被点名的总管公公吓了一跳,小跑着把商星炎拉了出去,又小心合上了房门。
胡嬷嬷姗姗来迟,无意间对上了商星炎阴郁狠厉的眼睛,不由暗暗心惊。
姚孝和还在小声劝他回去白贵妃处,商星炎回头看着紧闭的门扉,在袖中攥紧了拳头。
商星炎的表情正常得很,满是少年气的丧气和不甘,胡嬷嬷疑心是自己烟花,见总管公公愁眉苦脸,她左右看了看,也低声劝慰道:“殿下,殿下,听老奴一句劝,公子在这宫中并不容易,总要用些非常手段,去笼络陛下的宠爱,您且回去,免得累公子受苦。”
她在松鹤轩呆了五年,平日也看多了安恒给这位殿下顺毛,自觉知道怎么劝动他。
果然,商星炎怔愣一瞬,便乖乖向着院门走去。
姚孝和投来赞赏的一瞥,胡嬷嬷喜出望外,小声嘀咕:“我早就劝公子不要让十三殿下久留,公子就是不听,唉,读书人就是倔强。”
“听嬷嬷的意思,十三殿下常来松鹤轩?”姚孝和敏感地察觉到什么。
胡嬷嬷自知失语,支支吾吾只说是自己乱说。
姚孝和若有所思。
谁也不知那天的松鹤轩具体发生了什么。
那扇房门再次打开时,陛下盛宠五年的安小公子正瘫在地上,他无力地蜷缩着,还一声接一声地剧烈咳嗽。
皇帝面色黑沉,跨出门槛便甩袖离开了,甚至没派人叫太医。
胡嬷嬷战战兢兢跪在一边,什么都不敢做。
还是个十几岁的小宫女偷偷跑去叫了秦太医。
听说陛下从松鹤轩出来便去了白贵妃处,好一通大发雷霆,不顾白贵妃身边的小十九殿下哭嚎求情,将她狠狠罚了一顿,减俸三年。
若不是白贵妃有母族补贴,可就得在宫中饿死了。
翌日,皇帝破天荒地召见了十三皇子。
御座上的男人难得的和颜悦色,他将商星炎唤到身前,又将他上下打量了一遍,漫不经心夸了几句,随后便道:“松鹤轩冷清,恒儿待你又无微不至,倒不如,朕将你记在安恒名下,十三可愿意?”
从头到尾,他都没有提及过商星炎的生母。
也是,皇帝尽得天下美人,哪还能记得一个普普通通的异国献宠。
商星炎藏起嘲弄和不屑,额头贴地,姿态恭敬,语气却犹豫道:“儿臣···愿意。”
皇帝带着丝笑意,语气也好了许多:“不错。去拜见你的母妃吧。”
“母妃”儿子,他说的轻缓,咬字却清晰。
商星炎面露几分纠结不忿,刚好被皇帝看在眼里,他心情愉悦地目送商星炎离开。
总管公公在一旁看得心惊肉跳。
不得不说,陛下这番做法确实精明。既讨了安公子欢心,又能防住十三殿下生出贰心,正巧朝堂上对外戚意见很大,还能从白贵妃入手敲打外戚一番。
但不知为何,他总有些不好的预感。
皇帝放松了身体,坐姿随便起来:“姚孝和,朕记得,你说过恒儿身边的胡嬷嬷背主?”
姚孝和哪敢直说背主,那胡嬷嬷的话虽然对安公子不利,也毕竟是为陛下传递消息。但姚孝和毕竟是总管公公,立即闻弦声而知雅意,应和道:“陛下圣明,那嬷嬷可不算机灵,害得公子匆忙接驾不说,昨晚似乎还没及时去请太医。”
皇帝语气淡淡:“如此无用,打杀了罢。”
姚孝和嘴上应是,心里只叹胡嬷嬷糊涂。
她的精明用错了地方,安公子入宫五年都盛宠不衰,哪里是会轻易失宠的。
良久之后,陛下冷不丁开口:“我待恒儿,还不够好吗?”
姚公公冒了一身冷汗,揣摩着皇帝的心思:“后宫谁人不知,安公子盛宠无二。”
皇帝轻哼一声。
姚公公的冷汗越发多了。
安将军稳住北疆后屡屡请回,陛下都没同意,领军将军安弘更是直接被派往江南任职,摆明是要削减安国侯府在朝中的影响力。
世上没有不透风的墙,前朝早就对陛下肆无忌惮搜罗美色的行为颇有微词,如今有几个言官已觉察出不对,执意要陛下放安恒出宫回府。
理由也很充分,安国侯镇守北疆,但安国侯不能没有男人主事,既然长子外派二子失联,那就该让安恒回去打理侯府。
最近他们正闹腾的厉害呢。
小心瞄了眼皇帝的脸色,姚孝和转了转眼睛,心里有了主意,小心道:“老奴听说安公子是先天不足之症,日日都离不得小心照顾,老奴斗胆,只觉得离了宫中太医们的精心调养,安公子是免不了要吃苦的。”
皇帝眉头舒展,看了姚公公一眼:“还是你看得明白。”
他贵为一国之主,只是想将喜爱的人留在身边照顾,又有何妨呢?
不过是朝臣大惊小怪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