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人朝城西走去。一炷香功夫,他们就来到了城门口,却发现门口盘查的官兵多了起来,抓到过往衣衫褴褛的人就会仔细看一看,特别是小孩子模样的。老者一行三人立刻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偷偷的躲在不远处的一条小巷口里,三人你看着我,我看着你,一愁莫展。
老者说道:“青荷,看来你家的事牵扯重大,不然,不会这么快就动用这么多官兵。”老者回头见顾青荷只是紧锁着眉头不说话,面上表情如无波之水,透着一丝奇怪,心想:“这孩子看着文弱,却好像是有些痴症,只怕现在心中又在胡思乱想。”于是轻轻地拍拍她的肩膀道:“丫头,别乱想,有爷爷在,爷爷会想到办法的。”顾青荷抬头望着老者,凄苦一笑,眼中流露出感激之情,又怔怔地望着远方,只觉那城墙如山般高。
在他们不远处有个小面摊。几个身穿粗布衣的汉子,身旁放着锄头,铁锹等,正大大咧咧地吸着汤面的最后几口汤,天气渐寒,一碗热面暖着全身,顿时感觉暖洋洋的,那汤也喝得格外有滋有味。
那滋溜声,不觉地传到了小柴火的耳朵里,他禁不住往那边瞧了一眼。只听其中一个大汉说道:“兄弟们,吃好了就赶紧继续去将那段塌陷的墙洞补上。听说这几日上面来了大官,会勘察城防,我们不得耽误时间,要尽快把城南的那个洞口修好。”另一个说道:“那段城墙本就不结实,大雨一来,突然倒塌,幸好没有伤到人。”
小柴火听罢心中一喜,将这一事说与老者二人听。老者听罢立刻会意,三人不往城门口走去,返身佯装在沿街乞讨,一路尾随那几个大汉,不一会儿便来到了一处土坯的城墙根。
原来那一段城墙是借用了一段早年修葺的河堤,只是在下面加固了一些石头,并不结实。前些日一场大雨,就坍塌了。
这堤坝外面是一条河,直通京都九龙城外的溯河。现在秋季,河水干涸,虽然下过大雨,河水仍是不深,河面也较平时窄了近一半。
老者和小柴火对这里的地势熟悉,当下心中就有了计较。到深夜,趁着夜深人静的时候,三人偷偷的从那坍塌处爬了过去,到了城外,直奔向城外的树林。
他们跑了好一会儿,见没有追兵追来,才松了一口气,这时发现天已经快亮了。
三人找了一个山洞,就地架起了一堆火,休息了一会儿。顾青荷望着那熊熊大火,忽然想起那晚破庙中火苗光下一明一暗的那张脸,似乎有点明白为什么那张脸让人觉得他人虽坐在此处,心却在很远的地方。
相隔几日而已,对顾青荷来说却宛如隔世。那晚坐在火堆旁不谙世事的人,此时也是心事重重,她轻轻叹道:“我该怎么办呢?”
小柴火安慰道:“青荷妹妹,虽然世事无常,但总有拔开乌云见晴天的时候,你不要太伤心了。”顾青荷抬起头望着小柴火,想起那少年人和江流川之间的生死之谊,一股暖流涌遍全身,眼睛一红,眼泪扑簌扑簌地往下掉。
小柴火连忙道:“青荷妹妹,是我说错了什么话了吗?” 顾青荷感激地看着小柴火,说道:“谢谢你们这样帮我。我,我,我们才认识了几天而已,你们却如此真心待我,像,像……”小柴火接着道:“像一辈子的好朋友。”说完笑着看着顾青荷。
顾青荷本来心中愁苦,看到小柴火的笑容,心情不禁明朗了几分,也跟着笑了起来,说道:“对,像一辈子的好朋友。”
老者在旁看着他俩,虽然面带微笑,心中却是忐忑不安。
小柴火见顾青荷笑了,怕她又想起不开心的事情,便对她扯起一些自己儿时有趣的经历,许多都是顾青荷闻所未闻。
两人本是孩子心性,很快便打开了话匣子,又说到他是如何捉弄富贵客栈家的肥胖老板娘,顾青荷听了都哈哈大笑,这种捉弄人的事,她一直想做,可是爹爹太严肃了,她从不敢。听小柴火说来,觉得非常有趣。两人有说有笑地说了一阵,都绝口不提顾青荷的童年往事。
小柴火突然说道:“爷爷,你也给我们讲讲你以前有趣的事呗。”老者说道:“我没有有趣的事,倒是有最遗憾的事。”小柴火和顾青荷都觉得好奇,两人认真的看着老者,都准备用心听他讲故事。
只听老者说道:“最遗憾的事情就是一时心软,在路边捡了你,从此告别了我无忧无虑,潇洒快活的日子。”顾青荷听完捂着嘴忍不住笑出声。
小柴火委屈巴巴地说道:“爷爷,你怎么能这样说呢?没有我,你的生活多无聊呀。”老者又佯装回忆往事的样子,猛地摇摇头说道:“唉,算了吧。还是一个人好。你净给我惹祸。本来客栈的老板娘们都可喜欢我的,因为你,起码有一半的人都不许我进他们的门。” 小柴火哼了一声说道:“谁让他们欺善怕恶的,帮着有钱人欺负穷孩子。”
小柴火像是想起什么事,咦了一声,说道:“爷爷,你知道那些靴子上绣血凤眼的是什么人吗?你好像很了解他们。”
老者猛地跳了起来,“谁说我对他们了解!你别胡说!”小柴火愣了一愣,说道:“是你说的呀。你说‘以你对他们的了解’”。小柴火一字一句地说道,说完得意地看着老者。
老者心中一惊,见顾青荷也正凝视自己,忙道:“瞧你说的, 我一个臭要饭的,怎么可能和他们相识,我不认识他们,不认识。”小柴火道:“爷爷,我不是问你认不认识他们, 我是问你是不是听说过他们。你看,你说他们会来找我们,他们果然就全城找我们。”
老者暗自松了一口气,说道:“这还用猜吗?我老叫花子能想到的,他们能想不到?”二人听得有理,一时也不知道怎么说了,老者怕他们追问,便说:“快睡一会儿吧,青荷身上的伤还没有完全好,早点休息。”顾青荷和小柴火折腾了一天,也很累了,和衣躺下,不再说话,很快就睡着了。
老者看着他们两个,脸上透出复杂的神情,又惊又疑,又似乎在回忆一件痛苦的往事。过得好一会儿,也慢慢睡着了。
小柴火正梦见自己和顾青荷一会儿啃香喷喷的鸡腿,一会儿吃着烤乳鸽,忽听有人如雷鸣般不断地叫自己的名字,身体也被人不住地摇晃,他半睁着迷蒙的睡眼,咕哝道:“爷爷,你别叫了,鸡腿还没吃完呢。”
老者道:“青荷不见了。”小柴火迷迷糊糊地说:“她也在吃鸡腿。”老者无奈,只得又在他耳边喊到道:“醒醒,青荷真的不见了。”
小柴火慢慢睁开眼睛,看了看老者,又看了看周围,哪有顾青荷的身影,突然明白了什么似的,浑身像是被冷水浇透了一般,哪还能睡得着,一骨碌爬起来,瞪着个大眼睛说道:“青荷妹妹不见了?”老者点点头道:“只怕是天没亮就走了。”
原来顾青荷想溪云山庄之事复杂危险,前路未知,她说什么也不想连累爷爷和小柴火,但是又怕当面告辞,小柴火不依。虽然她也很希望能和他们在一起,就这样无忧无虑地。可是溪云山庄三十多口人,生死未卜,真相未明,弟弟和婶娘也不知去向,家人都等着她呢,她怎么能够置之不理。她暗下决心,等他们都睡着了,就悄悄离开。
当晚她表面上不动声色,和小柴火谈笑如常。一来是怕他们察觉后挽留她,二来又想也许以后与他们不会再有相见的机会了,于是格外珍惜这最后一晚,不忍被离别打扰。
到了晚上他二人都睡着了,顾青荷偷偷爬起来,跪在地上给老者轻轻地磕了几个头,暗暗地和小柴火道别,便自己一个人先走了。
老者说道:“这丫头,肯定是怕连累我们,所以自己一个人悄悄地走了。”小柴火急慌慌地说道:“爷爷,她一个人能去哪里?外面那么乱。”老者叹道:“这丫头,唉……”老者一抬头见到小柴火焦急的模样,正色道:“爷爷不见了,也没见你这么着急,你这个没良心的。”
小柴火道:“唉呀,爷爷,您老多大,她才多大?再说了,依您老的本事只有别人吃亏的,没有您吃亏的。”老者白了他一眼道:“反正她和我们只是萍水相逢,犯不着趟这趟混水,只要与官府搭上边,我看啊,都没好事。”说着一屁股坐了下来,好整以暇,正准备睡觉呢。
小柴火死拉硬扯让他起来,边拉边说:“爷爷,你别闹了,我们现在追还来得及。”老者睁开一只眼,说道:“追?人家都不想连累我们,还追什么?我又不像你,那么喜欢她。”小柴火听到这里,脸腾地一下全红了。
他十二三岁年纪,正值情窦初开之时,这几日与顾青荷相处,总是不觉的脸红心跳,他懵懵懂懂的不知为何,只晓得心中非常欢喜与她多相处几日。他一直当这是对朋友的关心,现下突然被老者喊出来,一下子惊慌失措,从头红到脚跟,站在那儿呆呆的不动,不知所措。
老者“噗嗤”一笑,说道:“得了得了,至于这样吗?再红就成煮熟的小龙虾了。”小柴火瞪了他一眼,“爷爷,不许你这么开玩笑,青荷妹妹年纪小,又从未出过家门,现在她遇到了这样的事情,我们遇到了就是缘份。难道不应该帮她吗?”老者“嗯”了一声道:“说得好。那既然分开了,也是缘份,你不如也随了缘份吧。”话未说完,小柴火“嚯”地一下站起来,“爷爷,你不去,我去。万一我们遭到不幸,别怪到时候没人给你养老送终。哼!”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走了。
他走出没几步,便听老者在后面叫道:“喂,喂……”小柴火嘴角翘起,更是头也不回地往前走,却听老者说道:“你走反方向了。”
小柴火一听,立刻返身回到老者身边,说道:“爷爷,你知道青荷妹妹去哪儿了?”老者却闭起了眼睛悠闲自得地翘起二郎腿,不答话。
小柴火知道老者肯定知道什么,便左一句好爷爷,右一句好爷爷地叫个不停。老者被他缠得没办法,只好起身,白了他一眼,说道:“如果你是那丫头,现下你会去哪里?”小柴火这才恍然大悟,两人异口同声地说道:“溪云山庄!”
老者拍了一下小柴火的头笑道:“臭小子,脑子是个好东西,要多用用。”他接着又道:“爷爷教你的那个呼吸吐纳,提气,奔跑的方法,你可还能记住?”小柴火做了个鬼脸,笑道:“爷爷,放心,保命的本事,当然不敢忘。”老者点点头,当下二人提气,向溪云山庄方向疾步走去。
顾青荷此时确实是往溪云山庄的路上。她想婶婶和弟弟是被蒙面人带走的,这些蒙面人又与光华寺有关,又与溪云山庄的瘟疫有关。她思忖再三,眼下唯一能做的便只有去溪云山庄了,一来是探听父亲和伯伯的消息,二来也许能知道有关带走婶娘的蒙面人的消息。
她从未出过溪云山庄,几翻小心翼翼地打听下,慢慢找到了去山庄的路。她走了一夜,在中午时分到了去溪云山庄必经的一个路口。
这里群山环绕,去溪云山庄只有一条路,四周全是密林,鲜少有人来。顾青荷走到这里就格外的小心,怕遇到官兵。好在这里离溪云山庄有好几里的路程,并未遇到官兵。
顾青荷寻着路走了约半个时辰,直到看到了一座山头,她才脸露笑容。
顾青荷从小在这里长大,这里的每一个山和水都是烂熟于心,看到山头便知道快到山庄了。
来到那座山脚下,她却离开了大路,走上了山顶,原来从那座山头可以直接看到溪云山庄。
她来到山顶,朝下看去,只见一座庄院隐在一片高大的杨树林之下,只露出了一片灰色屋顶。庄院前有一条路,路两边是两个荷塘,现在仍能看到一片残荷立在水中,两岸边种满了杨柳,那是去庄院的必经之路。
她见庄院周边有不少人来来往往,只是相隔太远,看不出装束,但是那些人来来回回走动,把庄院前前后后围得像铁桶似的。
顾青荷看了半晌,不见其他动静,她心中十分挂念父亲和伯伯,正在不知如何是好,突然想起了伯伯的那条密道,心下有了计较,又悄悄溜下了山。
顾青荷知道伯伯的密道出口在落日亭边,而落日亭在后山,座落在西凉湖边,离山庄有一里之遥,那些人可能不会去落日亭,便绕道后山。好在这顾家湾附近不是山便是水,行踪不易被人看见。顾青荷走了约半个时辰,来到了后山。
这后山是顾青荷以前常来的地方,看到这里的一草一木,那种熟悉之情油燃而生,昔日与弟弟在后山游玩的情景在她脑海中突然浮现。没想到才几日,就发生了这么多变化,她感觉自己还没来得及看清楚,就被推下了山顶一般。每件事都像一记闷棍一样敲在她的后脑勺。她又突然想起父亲拿着结实的短棍,在她头上想打又没打下去的那种感觉,闷闷的,说不出的难受。
顾青荷不想再去想。抬眼之间,看到了一片一望无际的绿波,绿波里,霞光万丈,点点金鳞。一轮红日,鲜红如血,正落在一片翠屏之上。
那就是玉屏山了,一排山峰状似屏风,远远的立在天边,青翠苍玉。
漫天红霞,铺洒在湖面上,涤荡着顾青荷的心灵,她顿时感觉烦恼少了许多,身体也轻松了不少。落日亭的一角已经能看到了,顾青荷正准备快步走过去。
就在这时,草从里“扑腾”一声响起,一只寒鸦陡然飞起,吓了顾青荷一跳,待发现是一只寒鸦,她才悄悄松了口气,正待继续走,突然听到有人说话:“大家仔细搜,他们在那边。”说话声音不大,显然是故意压低了声音。
这声音就在身后几丈远处响起。这儿有个弯道,视线被身后的杂草矮树丛挡着,敌人还看不到她,但顷刻可至。这一惊非同小可,顾青荷整个人如石雕般凝在当场,腿像是被钉子钉住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