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和二哥在一起玩耍时,有时很快乐,有时也很难过。我们兄妹俩时常为一些鸡毛蒜皮的事儿吵吵嚷嚷、打打闹闹——有时因为一句话闹翻脸,有时因为几粒豆子吵嘴,有时因为一支铅笔打架……不是他不肯让步,就是我不肯让步。因此,我们常常找爸爸妈妈评理。倘若是惹恼了忙碌中的妈妈——有的时候,我挨打,他冲我做鬼脸;有的时候,他挨打,我朝他扮怪相;有的时候,我和他都挨打、挨骂。
“二哥,有个条件……以后,你不准再打我就行。”
“嘻嘻,我不打你了。”
“哦,真的吗?”
“当然是真的啦!”
“那好吧。我倒一半猪草给你,自己留一半。这样你就不用担心挨骂了。”
“妹妹,你不要对家里人说我去游泳,也不要说你往我的背篓里倒猪草。”
“知道了。”
我们边走边说,不时找些猪草来撑背篓。翻过半山岭,穿过小树林,跨过小河,前方不远处,就是我们的家。爸爸正在古井边打水,妈妈蹲在古井旁边洗菜。看见自家屋顶升起的炊烟,就知道是勤劳懂事的姐姐在做晚饭。
我们刚进门,姐姐满脸兴奋地说道:
“弟弟、妹妹,告诉你们一个特大的好消息——今晚,我们生产队放电影!”
“啊!真的吗?”二哥惊喜地问。
“听说老晒坝里,电影布都扯起来了,当然是真的啦!”
“哪个说的?”我问。
“爸爸亲自看到的,难道说还有假?”姐姐回答。
“既然是这样,那我们就要抓紧时间,争取晚饭后早一点去看电影。姐姐,我来烧柴,你忙灶上!——放什么片子?”二哥坐下来说。
“现在还不清楚。”
晚饭后,爸爸妈妈喂了猪和兔,带着板凳,高高兴兴地去看坝坝电影。公路上的人很多:有本村的村民,也有银河村、星星村等相邻村的村民。大家一路说说笑笑、欢欢喜喜地往老晒坝赶去。抬头一看,老晒坝边果然拉起了一块白色的幕布。坝子里挤满了黑压压的人——站的站,坐的坐,蹲的蹲,有的摇着蒲扇,有的在吸烟,有的在讲话,有的在尖叫,有的在呼朋唤友……
放映人陈克权是个身材魁梧,仪表堂堂的年轻小伙子。他家就在我家对面的花果山旁边。等候多时,电影才开始上演。观众席里一片寂静,大家抬起头,聚精会神地注视着银幕上的画面……
事隔多年,电影的名字我已想不起来,只记得其中的一个片段:一头灵性的大象帮主人干活,看护小孩。在千钧一发的时刻,那头大象用城墙一样的身躯,替主人挡住了一颗突如其来的子弹。主人得救了,那头大象牺牲了。
回家的路上,清风吹拂,稻花飘香。一弯新月高高地挂在深蓝色的夜空中,星星眨着眼睛,萤火虫提着小灯笼,蝈蝈儿唱着快乐的歌……
火热的夏天,就像孩子的脸,忽晴忽雨,忽明忽暗。时而烈日炎炎、热浪滚滚,时而雷鸣闪电、风雨交加,时而东边日出西边雨……
一场暴风雨过后,咄咄逼人的暑气消退了。天空一片蔚蓝,空气格外清新。山间的流水带着泥沙,一路唱着山歌,一路狂奔,奔向河流,流向远方。河水涨满,流进稻田,稻田里的水漫出来,冲垮了田埂,淹没了公路,成群的鱼儿欢快地畅游——捉鱼的大好时机终于到了!
早饭后,爸爸妈妈到外面去了。
二哥喜眉笑眼地说:
“姐姐、妹妹,我们去抓鱼!”
“快走吧!”姐姐催促道。
我高兴得一蹦三尺高。
“哦,太好啦!走走走,抓鱼去了。”
我们光着脚丫,挽起裤管,带上两个箢篼,一个搪瓷盆,飞也似的跑出家门。稻田变成了一片汪洋,满耳都是“哗啦啦”的流水声。田地里的庄稼东倒西歪。树上的果子吹落了一地。有的树木被拦腰折断,有的树木被连根拔起。
八姐和九儿拎着箢篼,在树下捡果子。大伯、五哥、六哥背着笆笼(鱼篓)在抓鱼。雷一鸣夫妇带着两个儿子在抓鱼。鲁海啸带着三个女儿在抓鱼。抓鱼的人随处可见——公路旁,田埂上,小河里,稻田间……
为了水稻免受旱灾和洪涝,庄稼人在每一块稻田的上方设有进水口,下方设有出水口(我们习惯把稻田的“进口”和“出口”统称为“缺口”)。一到涨水的时候,进水口和出水口就有水流,水声潺潺,鱼儿上蹿,让人见了好喜欢!二哥弯下腰,低着头,兴高采烈地抓鱼。姐姐端着搪瓷盆,准备随时舀鱼。我提着箢篼,站在一边看热闹。
通往外婆家的小路旁,有一块低洼地,里面生长着一些野草。我们经常路过此地,也爱在这一带找猪草。稻田里的水汩汩地流向低洼处,直流而下,形成一道小瀑布。低洼处积满了水,鱼儿在草丛里游来游去。
我指着浅草丛,惊喜地叫着:
“看——里面有鱼!”
二哥眼前一亮,笑嘻嘻地说:
“呵呵,坑洼里的鱼还不少呢!一条鱼,两条鱼,三条鱼……”
我喜不自胜,兴奋地喊道:
“嗬——草丛里有好几条泥鳅呢!那条大鳝鱼,样子就跟乌梢蛇差不多。姐姐,你敢不敢伸手去抓住它?
“怎么办敢?只是,鳝鱼的身子滑溜溜的,不容易抓住。……我用箢篼来铲。”
“妹妹,快拿盆子过来!”二哥说着,双手举起一条红尾巴的大鲤鱼,“看——我抓到了一条大鱼。”
我赶紧拿起搪瓷盆,去装鱼。
姐姐望着哗啦啦的流水,提议说:
“弟弟,我们应该先把上游的水源堵住,再把低洼处的水舀干,抓鱼就很容易了。”
“没错,爸爸妈妈就是这样抓的鱼。走,去找石头和泥巴。”二哥说着,开始行动起来。
他抱来一块石头,拦在缺口处,从稻田里刨出一堆稀泥巴,筑起一道“矮墙”。霎那间,洪水便溢到别处去了。水源一切断,我们就用箢篼不断地往外泼水。不一会儿,低洼处的水舀干了,露出一条条活蹦乱跳的鱼儿。
不一会儿功夫,我们就收获了半瓷盆鱼虾——数量最多的是鲫鱼,其次是鲤鱼,其余的都是些杂鱼。二哥拿着箢篼走在前面,我走在中间,姐姐端着搪瓷盆走在最后,一路说说笑笑往回走。到了小河边,二哥停下脚步,看着湍急的洪水,兴奋地叫道:
“看——河里有鱼,一定有很多很多的鱼!”
“当然。弟弟,河水不仅凶猛,还有几个漩涡呢!我不会凫水(游泳),最怕被水淹……”
二哥目不转睛地盯着泛滥的河水,一时挪不开脚步。
“河里的鱼一定又大又多……我会凫水,不觉得害怕。”
“走走走,快走啊!”姐姐催促道,伸手推了一下二哥的后背,“弟弟,你再不回去?我可要告诉妈妈!”
我和姐姐走后不久,二哥也慢腾腾地走回来了。东厢房的门敞开着,里面有人在走动。
姐姐把鱼放在水缸前的石阶上,抬起头,朝门口大声呼喊:
“爸爸、妈妈——我们抓到了好多鱼,快来看哪!”
爸爸妈妈快步走来,看着搪瓷盆里的鱼,高兴得合不拢嘴。
妈妈忍不住伸手捞起鱼,惊喜地说:
“嗬——收获真不小啊!我们只吃大鱼,将小鱼放生。……我不吃无鳞鱼,鳝鱼和泥鳅必须单独养起来。”
爸爸笑嘻嘻地说:
“今天早上,我在河里安放了一只鱼笱,去看看吧!”
妈妈急忙喊道:
“等一下!你们看看我收获的野味儿——”
一转眼的功夫,妈妈拿着一筲箕香气扑鼻的斗鸡菇,两把红通通的野地瓜,从屋里走出来。一家子高兴得连连称赞。稍后,我们三个孩子跟着爸爸来到河边。爸爸将裤管高高卷起,不紧不慢地下到河水里,拉起淹没在洪水中的鱼笱。钻进鱼笱里的几条大鱼(有鲤鱼,也有鲫鱼),急得“啪嗒,啪嗒——”直蹦。
“这个奇特的鱼笱,鱼儿只能进得去,但出不来。”爸爸微笑着说。
二哥满脸疑惑地问:
“为什么?”
爸爸将手伸进鱼笱,一边取鱼,一边回答:
“关键就在于鱼笱的尾部设有个奇妙的机关——‘倒须口’。看,就在这儿。”
这个鱼笱(又名鱼筌)是爸爸用慈竹篾编成的:头部又圆又大,身体比较长,尾部有两条尾巴——在内的一条尾巴是开放式的,略小,未封口。在外的一条尾巴是封闭式的,稍大,并且最末端扎得十分牢固。
爸爸取出鱼,又把鱼笱安放在河底,等待鱼儿们闯入他设下的陷阱里来。
傍午时分,我们到房前屋后转了一圈,寻找那些被风吹落的果子。因为忙着去抓鱼,大部分的果子已经被堂哥堂姐捡走了。我们捡到的只有少量的藏在角落里,未曾被人发现的核桃、梨子。梨子吃起来方便又省时。核桃穿着绿色的外套和铠甲,想要吃掉它,可就不那么容易了。我们把拾到的核桃拿在石头上七磕八碰,除掉绿衣,打磨干净,用石头砸。这些核桃壳仿佛比石头还要坚硬——费了半天的功夫,才砸开了。里面的核桃仁长得就跟脑髓似的,有很多沟回。撕去一层薄薄的内衣,露出米白色的果肉,塞进嘴里咀嚼,味道脆香、略甜,让人越吃越想吃。不知不觉中,我们的手指已被核桃染成了咖啡色。
“二哥,你看我的手——糟糕!洗不掉了……怎么办呢?”
“没关系的,过几天就干净了。”
不一会儿,大嫂于小昭看见我们三姊妹正在吃核桃,板起面孔,生气地问:
“你们凭什么摘我的核桃吃?!”
姐姐向她解释:
“不,我们只是捡了几个被风刮下来的核桃来尝尝而已。”
大嫂撇撇嘴,厉声说道:
“哼——鬼才相信!就算是树上掉下来的核桃,也轮不到你们去捡。”
二哥瞪大双眼,气愤地看着大嫂。
“不管你信不信,反正我们又没有做亏心事。再说,这棵核桃树还是爷爷种起来的,应该大家吃才合理,凭什么不能捡?”
姐姐理直气壮地说:
“就是嘛!你自己来迟了,捡不到果子,怪不得别人。落到地上的果子,哪个捡到哪个吃。有句话叫——‘鸡公叫,鸭公叫,各人捡到各人要’。难道你没有听说过吗?”
我们三姊妹都看着大嫂,齐声喊道:
“鸡公叫,鸭公叫,各人捡到各人要……”
大嫂无言以对,撅起嘴巴,紧蹙的眉头拧成了个肉疙瘩。这时,妈妈走过来,一看大家的脸色,就知道事情不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