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回家简单地收拾了一下行李,离开了家。
跟朋友借了些钱,租了一间车库,就算重新安家了。然而对于未来,我没有规划。过去的规划,也决定要放弃了。我努力,我挣扎,都无用,勉强活着就好。看到千影在微信上给我留了不少言,问我为什么不回话,她好担心。我的心里涌过片刻的暖流,随即又变成冰冷。一切美好,都与我无关。我是罪恶的,只能和丑陋同流合污。
扔掉过去,快乐的或伤心的,都扔掉。重新开始,只是开始而已,行尸走肉地存在于这个陌生的世界。我曾想过远走高飞,但终究还是留了下来。我在与不在,对这个城市影响不大,对任何人影响都不大。曾经不知天高地厚地把自己放在一个举足轻重的位置,到头来才知是自取其辱。
我换掉了手机号码,与一切诀别。
不知过了多少天,一周,或者半月,我整天就躺在床上,什么也不做,什么都不想。连吃饭都成为负担,实在饿时,就泡碗方便面。因为疏于打理,网店几乎进入了关闭的状态,无人问津。借来朋友的钱,也快花完了,这时才发现,原来我还活着。活着并不是一件令人高兴的事,有时还是一种负担。
比如现在的我,就是这样的。
还得活下去,借朋友的钱以及银行的债务还得还,生意还得重新做起来,即使再差,每月还是有进项的。街上跑来跑去的外卖小哥给了我灵感,我送起了外卖。简单的体力活动会让人忘却忧愁,比如现在的我;烦恼是为那些所谓的文人雅士准备的,比如过去的我。捧着手机抢到一个订单,远比当初完成一篇小说快乐得多。一个接一个的订单,应接不暇,哪有时间打理那些可有可无的忧伤?
送外卖碰到几个认识的人,他们很惊讶地问我为什么干起了这个,我说是啊,再不解释,仿佛我从来就是一个送外卖的。貌似很坦然,其实是麻木。也曾经把外卖送到地点,才知点外卖的是一个认识人,他问了同样的问题,我仍是回答是啊,心里竟泛起一股厌恶,我不送外卖,你吃什么?好吧,除了我,还有别的送外卖的。那么我不送外卖,我吃什么?就这么简单的问题,需要问吗?真是的。
我从来没骑过电动车,当初没车的时候,宁愿坐公交。后来驾照被吊销,车卖了,就步行,反正我有的是时间需要浪费。送开外卖之后,我的车技日益纯熟,抢红灯,窜胡同,抄近道,怼行人,和机动车争道,和交警嬉皮笑脸,都是我的拿手好戏。这时我才充分体会到了时间就是金钱的真实含义,所以争分夺秒,以至于某次差点垫了一辆霸道的车轮。幸亏霸道及时刹住,跳下一个人来,正要骂我,却惊呼一声:“井蛙——”
那是我的一个初中同学,也在本地,是一家煤矿的高管。
我们就在路边站着聊了一会儿,他也问了同样的问题,你怎么送起了外卖?我同样没多说,是啊。他没深究,一口气说了一大堆话:“我们都以为你死了呢,换了手机号码连声招呼都不打。千影快急疯了,隔几天就要打一次电话询问,还专程跑来几趟呢。我去你家找过,你老婆说她也不清楚——我纠正,是前妻,不是老婆——哦,前妻,行了吧?快死的人了,还这么计较这些没用的。后来我想你是不是进去了,托人打听了一下,也没有。真搞不懂你,天天不务正业就爱玩点花的,玩来玩去把自己玩成这样了,甘心了吧?不管怎么样,你给千影回个电话吧,不然把那个女人急死呀!”
我笑笑,说:“我得走呀,要不超时了。”
用餐高峰过去了,单子不好抢了,我把电动车停在一个空地上,在旁边的长椅上坐了下来。翻出千影的电话,眼泪顿时涌了出来,手不停地颤抖着,手机差点掉了。我没想到,她会一直找我。当时退出微信的时候,我本来给千影打出几行字,对她的不嫌弃表示感谢,并且与她告别。但想想,已经决定要离开了,何必还藕断丝连呢?就没发出去。这时想想自己真狠心,辜负了爱我的和我爱的她。
哭了半天,我终于还是拨通了千影的电话。电话刚接通,我又敏感地挂断了。我不能打扰她,我不能用我的苦痛去冲淡她的幸福。我已沦落至此,不配她了,那个追求精神世界的文艺青年已经死了,只剩下一个为了几块跑腿钱而终日奔波的外卖员了。我早已不是她心目中的那个人设了,她是一个完美主义者,我何必再去残忍地蹂躏她的梦呢?
我舒了口气,果断把手机塞进了衣兜。
第二天中午,一个本地的座机号码打了过来,问我是不是送外卖的。我说是。她说她是清客咖啡的店员,要送份牛排给顾客,看我能不能去。这种不通过网站点单的顾客,往往收费高些,于是我问:“给多少钱?送到哪里?”她迟疑了一下,似乎在和身边的人商量,然后说:“二十,送到新和小区。”新和小区距离清客咖啡不远,通过网站下单的话,外卖费也就五块钱。我当即答应了下来。
我卯足电力,一气跑到了清客咖啡。
进了门,我说:“给新和小区送外卖的,能走了吗?”
一个女店员哦了一声,拿起座机拨了个号:“那位外卖小哥来了。”她挂了电话,告诉我:“可以了,麻烦您上二楼意大利厅取下餐。”我心想,真麻烦,不过想想二十块钱呢,还是风风火火地跑了上去。一边想,外卖小哥,呵呵,送外卖真是一份好差事,无论年龄多大,都是小哥,没有老哥,没有大叔。
当我推开意大利厅的门时,我顿时石化了。
房间里坐着一个美丽的女人,竟是千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