莎莉终于下定决心,趁被风横吹着的大雨足够阴暗彼此的脸庞,她从雨伞的另一端探出头,肩膀的衬衣被洇出肉色:
“我们分手吧。”
听了这话,负责撑伞的罗川愣在原地,而莎莉预料到了这点,脚步并未停滞。可想而知,身体很快便会被大雨浇透,如果就这样感冒倒也无所谓。不过罗川的伞很快便重新撑到了莎莉的头上,相对的,由于罗川自己还停在原地,反倒是被浇了个透。
“我好像没听清?”罗川颤抖地说道,冷气顺着嘴唇上升遮住了他的脸。
“……”
“我没听错……”
“分手,就是这样。”
所谓“就是这样”,其实是莎莉言不由衷时,对付他人的惯用说法,好像这般没有任何想法的认同,能够使她所预料的一切后果轻如鸿毛。
莎莉虽然没转过身,可常年在一起的经验使她断定,下一刻罗川会将手压在自己的肩上,这样一来,她便不得不回头直视罗川心碎的眼睛。于是莎莉赶在这之前跑开,哪里都好,只要不是在罗川的伞下,莎莉认为自己受不起这这样的恩泽。
一阵狂风过后,伞架反向撅起,罗川松开手,让风把伞吹向天空。他无论如何也想不明白,分手的原因究竟何在?自己貌似也没有做什么出格的事情,如果只是一些小事,莎莉也不会什么都不说就上到分手的高度啊。他其实本可以在莎莉逃跑的时候快步追上,搂住她的腰认真地质问其原因,可穷追不舍不是罗川的一贯作风,这样太粗暴、太野蛮、太偏执,显得自己占有欲很强。对于爱情,罗川憧憬顺其自然,他相信莎莉一定是因为遇到了什么紧急的事件,使得理智暂时丧失,给对方一点时间,待情绪被消化,说不定双方会有更深入的交谈。
“你就是因为这样,才会没有女人缘。”罗川向大哥诉苦后,得到了这样的回答。
“可人家说想要分手,我总不能把她拘住吧?那样也太不礼貌了。”
“所以说你这样的人才难谈恋爱,太不主动又太在乎对方一时的感受。女孩子嘛,发起脾气来总是蛮不讲理,可事后清醒了,又希望对方来照顾自己,是不是很矛盾?阅人无数的我告诉你,事情还真就如此。不要在乎恋人是怎么想的,而是要让恋人去想你所想。”大哥为人洒脱率真,在恋爱方面也颇有心得。
“大哥,你说的这些也太抽象了,我哪里明白该怎么做呀?你教教我呗。”
“笨哎,如果你每天都在她公司或她家楼下喊口号、举标语,或者摆蜡烛之类能表达心意的行为,她必然不能无动于衷。”
“唉呀,原来如此,我其实都没想过还可以这么做,那么我明天就试试。多谢大哥,小弟先告辞了!”
随后,莎莉便在当天入夜后,听到窗外传来了自己的名字,拉开窗帘,看到罗川正站在楼下被爱心形状的蜡烛群包围,双手举着用荧光笔写成的“莎莉我爱你”的字迹,凄凉哀伤的声音响彻整个小区。
莎莉并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曾出现在电视中的情景发生在自己身上,她由衷地掩不住泪花。可她心意已决,在拿到癌症病例报告的那一刻,对罗川的爱便使她毅然决然地选择了分离。在莎莉看来,两人早已注定将会拥有不同的人生,与其做罗川的累赘,不如放手,让他少一份阴郁的记忆,多一丝对未来的向往,说不定自己在天国也能注视着他的笑脸。
拉上窗帘便看不见了,堵上耳塞也听不见了,只不过罗川对莎莉的表白早已越过了感官,在他脑海深处的黑暗中投下难以磨灭的影像。莎莉越是想要逃避自己的心意,就越不可避免地为罗川担忧,怕他在外面受风寒,怕他的嗓子因使用过度而沙哑,怕他不小心被脚边的火烛引燃,最怕的,是他的心在得不到回应的等待中走向绝望。
不知道过了多久,莎莉实在煎熬,她摘下耳塞,确实听不见外面的声音,这是她期望的,此刻却犯起了嘀咕:难道他已经不在了。莎莉越过窗帘,发现确实如此,只不过蜡烛与表白牌依旧在原地放着,心里说不上的滋味。
莎莉为自己暧昧不清的态度自责,但这恰恰说明了她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只不过她将自己在爱情中的位置放得太低,总是考虑能给对方带来什么好处或麻烦,却忽略了爱情就是彼此相互帮助、相互麻烦的亲密关系,认为牺牲奉献才是爱情最高表达的人也不是没有。她的病情也没有严重到在几天内便会死去的程度,如果调养得当,说不定能多活个十几年。生离死别终归是要到来的,相对于彼此陪伴的时间长度,因珍惜在一起所积累的岁月而留的感激与落寞的眼泪,才是人生中极难遇到的幸福。
莎莉以为这件事就这么完了,经过了那种痛苦,好歹挺过来了。可未曾想过,罗川竟然一路跟到了自己的公司,并当着同事们的面,期望莎莉回心转意。
罗川当着一众人的面跪在莎莉面前,堂堂七尺男儿就这样啪嗒啪嗒的为了爱情而红了眼眶。
“莎莉,我是真的爱你,我记得我们第一次接吻时,你宽容我生疏而干燥的嘴唇。我记得第一次吵架时,内心的痛苦与焦灼。我记得你眼泪流下时,渴望被理解的楚楚模样。我记得你最喜欢的夜空,是悠悠云絮中的星光点点。我记得你最害怕的,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没有人在身边。我记得你说过最美好的未来,是我们两人彼此相伴!”
罗川毫不怯弱地说完这一段话,众人无不唏嘘慨叹人间的情是伤心的命,纷纷表示了对这段感情的关心。
“纱罗,你有这么好的男朋友,为什么不知足?”一名女同事站了出来。
“我……我只是感觉不太合适。”
“具体哪里不合适?”
“……”
感受到众人异样的目光,莎莉有苦难言,眼看面容愈发憔悴,一位知道内情的朋友想将莎莉拉到一边,可罗川抱着她的腿不肯放开,想抖又抖不掉不掉,反而愈发激起众人的愤怒。
“莎莉,你必须给他一个说法。”
“就是,不管怎么说,做人不要太绝。”
“你一定有什么阴谋吧?”
这样的声音此起彼伏,使莎莉难以思考,她抱着脑袋摇头,然而意识并不会像咖啡中的方糖一样融化。
“莎莉,你真是个傻瓜,这世界上可没有哪一条法律与道德要求一个人在身患不治之症时要与自己的恋人分手!”她的那位朋友终于忍不住揭露了实情。
七嘴八舌的声音消失,人们鄙夷的目光变为诧异的啧舌。
“不要说出来呀!”精心准备的谎言被识破,莎莉的姿势就这样垮掉了。
“可是事到如今,如果不说出来,大家会误解你的!”
“我不在乎会不会被人误会,反正我时日无多,我只是不希望他被我连累。”
“白痴,”他的朋友就像电视剧里所演的那样,在同伴犯糊涂的时候给了一记响亮的耳光,“你口口声声说不希望连累他,但如果不能够让对方陪自己度过艰难岁月,那么爱的深刻又怎么能够得到体现呢?所谓的爱,指的可不仅仅是被爱,包括爱人,我经历过那种滋味,所以知道,虽然被爱与爱人都有快乐可言,但如果一个人不能同时拥有被爱与爱人的能力,那么对方就走不进他的心里,因为人类就是既要获得又要给予的动物呀!”
振聋发聩的开示不仅仅震撼了莎莉,也令在场的其他人一掬清泪,他们纷纷低下了脑袋,为自己的断言而惭愧。
“我……可以吗?”莎莉颤巍巍地问道,身子逐渐从地上起来。
朋友紧紧的握着她的手:“相信你自己啊,莎莉,也要相信你的恋人罗川,他一定也更希望你能够对坦诚布公,将这些日子的委屈与心酸倾诉出来。虽然这么说有些奇怪,但我觉得一切都会好起来的。”
莎莉甩掉眼泪,接下了朋友的鼓舞,此刻的她已不再迷茫,爱情真正的模样已经显现。
“罗川,我必须要告诉你,我……他人呢?”
“突然就不见了。”
“大概上厕所去了。”
“到那边看看吧。”
“大家都回到各自的岗位,不要看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