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季的清晨总是格外的安静，直到辰时到来时，天边依旧一片黑笼笼的。但除了个别请假的官员，需要上早朝的文武百官依旧按着时辰早早起来，坐轿的、骑马的还有坐马车的，各个往含元殿赶。
含元殿便是皇帝早朝的地方。可惜，这日大殿正中的御座上，依旧空空如也。虽然怀远帝每日五更即起，可惜起来是去念经的，不是上朝的。
相国之位已取消了很久，黄太师便不只虚衔最高，实权也是首领，这个朝堂上怀远帝不在，他的太师椅放在御阶的左下方，每日与群臣一起对着御座行礼山呼万岁之后，便坐在太师椅上听从群臣禀事，如同“代理皇帝”了。
通常，一般的事体黄太师便直接自己做主回复了，比如御史的参奏弹劾，三品以下官员的任免，包括太守这类级别，若无特殊情况他也能当场拍板。只是有些诸如税收、库银、赈灾、三品以上官员的任命等大事需由秉笔太监记录在册，待下了朝再去太白宫去寻怀远帝请示裁决。
但是说是裁决，不过是怀远帝把持皇权的手段，但他其实懒得管这些琐事，只要他确定黄太师还能保持忠心，不擅权越权，他很乐意点个头或者麻利的批个“已阅”。甚至明知黄太师行为荒诞，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也许在他看来，他祖父巩固好的盛世江山，他父亲守好的锦绣家园，这一时半会的偷个懒，也没什么大碍，皇朝的权柄和未来都还牢牢把握在自己手里。
散了早朝依旧没什么大事可禀，或者说愿意说正话、办实事的官员早就被黄太师排挤了出去，如今还能立在朝堂上的大臣们只会到点应卯，然后各自忙着捞些油水就是了。
今日讨论的主题依旧是禹城太守的人选问题，因为接连横死了两位太守，疯癫了一位郡丞，所以再无人愿去，前几次想要推荐的人选找关系倒贴钱也要推了，所以只能耽搁下来，暂且让禹城郡尉代理着。
这日因为有推荐刘元宗的事情，黄太师便打算着一并报了上去。
他与御前的姚大太监，以及眼下的禀笔太监陈屏本来各自为政，后来因为利益共同便勾结成党，每日不过想着法子欺哄怀远帝。今日黄太师把“刘神仙”这么一说，陈屏便犹豫道：“如此那今后太白真人岂不要失了宠，他岂能愿意？万一再在御前生出些事端连累了你我，可是弄巧成拙了。”
黄太师道：“他的本事圣上不知，难道你我还不知吗？若放任下去，早晚要露出马脚，到时候你我也要受了连累。但这刘神仙不同，他的本事我可是亲眼见过的，只要圣上舒心了，我们的日子岂不是都好过？”
陈屏细思此话也有道理，毕竟他也知道那所谓太白真人的底细，不过只有一张巧嘴罢了，眼下能哄了圣上相信，时间久了焉知不会黔驴技穷？
他如此想定了，便低声问道：“那如何让他闭嘴呢？”
黄太师冷笑一声：“我们都知道他的底细，他自己能不知道么？陈公说若许给他一个皇家道观的观主，他会不会动心？”
陈屏点头赞道：“还是太师高明！这皇家道观不只法场威严浩大，香火又旺盛，位置又体面，还不用在御前受约束，那可当真是洞天福地了！只要把他哄过去，我们提前布置好人手，随时就可让他登仙去了。不过，”陈屏心底又有些顾虑，“那个刘神仙可靠吗？”
黄太师笑道：“放心吧，我早就派人打听过了，这个刘神仙和他的小徒弟之前确实在外居无定所，很是吃了些苦头，如今只想着享些富贵，倒是好打发的。就算他不说我们的好话，也断和我们没有冤仇。毕竟我们要的只是圣上不问政事，继续把权利交给我们，他只要能引着圣上念经炼丹即可，这一点肯定是不用怀疑。”
陈屏很快又被说服：“却也是这个道理。他一个出家人又不要金钱权利的，无非是图个行走坐卧舒服些，和我们倒是没有利益上的冲突，如此我便也没有疑虑了。”
两个人意见达成了统一，便到了太白阁里去寻圣上。果然，他正闭着眼睛坐在蒲团上唱经，但是显然早朝起的太早，还没唱上一句就要打个盹儿。陈屏探过头去悄悄的向太白真人招了招手，把他叫了出来。
这太白真人原名叫做刘二狗，原先不过是个无赖，因为和黄太师的亲随沾些亲戚，便在太师府谋了个差事，后来因能说会道，又善于察言观色入了黄太师的眼。当今圣上喜欢修道，臣子家里也都有样学样，养一些个道士在府里。后来这个刘二狗便也在太师府的道观里充当起道士来，学了些经文符咒之类，倒也像模像样，后来被举荐到圣上跟前，竟然得了宠信，也算是狗尾巴草变身兰花儿香了。
眼下蹑手蹑脚的出来后，一看太师也在跟前，忙把皇帝跟前装模作样的面目收了收，笑容满面的问候了一回。
黄太师把他拉到僻静处低声问道：“皇家道观的观主你可有意？”
这刘二狗多少也有些自知之明，靠着一张巧嘴在皇帝面前混日子，虽然表面风光，但毕竟伴君如伴虎，心里多少还是有些胆怯的。这个皇家道观的观主对他很是有些吸引力，只是心里还有些不解：“太师怎么突然想到这个了？”
黄太师故弄玄虚道：“前几日我托了一个老御医给圣上把脉，说圣上前些日子因为搞什么阴阳双修，很是耗空了身子，药石都不好补的，我恐怕圣上再让你炼些仙丹出来，岂不麻烦？如今我打听到民间有个所谓的刘神仙，不过是无知的百姓捧出来的，连圣上也信了他的虚名，正好把这个巧宗栽给他，到时候我们都能脱了关系。”
这所谓的阴阳双修，还是刘二狗出的主意，为的是打发圣上不整日缠着他问些神仙之事，所以身子亏空他倒毫不怀疑，况且他也不通医术，便点头道：“我确实看着圣上这些日子疲倦些，坐着唱经都要打盹的。没想到这么严重了么？”
黄太师看他信了，又添油加醋道：“男人都好面子，他身子不行也不愿意声张，唯恐别人知道，幸好这个老御医是个嘴上严实的 ，圣上才愿意让他把脉，却又无论如何不愿意吃药，怕被人知晓，只听了劝告暂时不去临幸宫人。但据那御医所说，这病吃药都不一定有效，何况不吃呢？所以此时你正好功成身退，还可在皇家道观享受荣华，到时候那个假神仙炼不出丹药来，就好当替死鬼了。”
这刘二狗愈发信以为真：“多谢太师救我！等我到了皇家道观，一定给您立个长生牌位！”
“这都好说，毕竟你也没少在圣前帮老夫说了好话，这些好处我还是记得的。快回去吧，一会儿圣上看不见人要找了，我和陈公也这就进去禀事，到时你只见机行事就是了。”
“好，我这就回去！”刘二狗感恩戴德的回去了，黄太师整了整官袍，像远处候着的陈屏一招手，两人看着他进了阁内，也便跟在他后面回禀去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