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地被一片微弱的红芒笼罩,光秃秃的地面上一些怪石无规的散落着,不见蒋府,不见蒋鄂,更没有林原等人。
“这老狐狸,还真是算的一手好牌,”谢浅骂了一句,难怪蒋鄂如此反常,原来是请了高人了,“可有看出是什么阵?”
夜夙凝神闭目,片刻后方睁开眼,沉声道:“这阵有些不对,先不要调动灵力。”
谢浅如此操作,又凝神查探了一番,不禁一惊,“灵力在自动流逝!”
“还有十二个时辰,”夜夙面无表情道。
“若不能破解,灵力便会枯竭,若无灵力便无法破阵,看来左右都是死路一条。”
谢浅不觉苦笑,他前世自觉对阵法了如指掌,竟毫无察觉的被算计了去,真是打鹰的被鹰啄了眼,倒霉到家了。
“把这个吃了,”夜夙递了一颗丹药过来。
药丸极小,但谢浅一看便知那是一颗极为金贵的护灵丹,这世上一共怕也没几颗,于是笑道:“真当我是良吉了不成,区区一道阵法,顷刻便能破开,哪需这种东西。”
许是说了假话,谢浅也不敢多与夜夙对视,扭头往另一边走去。然而一步未迈,下颚便被夜夙钳住,“若不吃下,便是良吉也当不得。”
灵力被封,谢浅反抗不得,只能眼睁睁看着药丸被送入口中。
一抹香甜的气息在口中弥漫,谢浅却感觉像有一颗炸弹跌入了心中,莫名的有些气恼,“当不当得,与你何干,难道非要与我有关的人都死绝才罢休?”
见谢浅发火,夜夙面上竟泛起了笑意,“五个时辰,可以找到出路。”
“五个时辰,”谢浅越听越气,“你可知五个时辰的代价是什么?灵力被强行消耗,五个时辰,足矣要你半条命!”
夜夙安静的望着谢浅:“半条,总比一条好不是吗?”
还可以这样衡量吗?谢浅全然愣住了,人也冷静了下来,“夜夙,你可知你在说什么?”
夜夙直视着谢浅的眼睛,“我们,不是朋友吗?”
就像一剂带着火苗的箭矢,冷不防的射入,谢浅感觉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柔软瞬间变的灼热,不痛,却忍不住红了眼眶,
“既是朋友怎可抛弃对方,”夜夙继续徐徐的说着:“天地为证,日月为鉴,你想违背誓言吗?”
“你……”
谢浅喉咙似乎被什么堵住,只挤出了一字,便再发不出声音。
当年的情景不觉飘到眼前,那个一心想要交朋友的“小兔子”,被夜夙一招手便打碎了,本以为他“不想”的,本以为不过戏言……
可,他却当真了。
夜夙黑眸炯炯望着谢浅,“前世做了仇人,这一世,就试试做朋友吧,一个人……确实没意思。”
谢浅被夜夙突然其来的转变,震的久久无语,直到最后,才找回自己的声音,“都是些哄人的鬼话,哪里就当得真了。”
谢浅声音徐徐的,脑中随之把那些过往又系数了一遍,直到一道声音降临,才从回忆中醒来。
“夜宗主,许久不见,这份见面礼可还满意吗?”
一个中年男子生冷的问道,问完也不等人回答,又自问自答道:“不出声,就是还算满意了,哈哈,那咱们就来回忆回忆当年的事吧。
“当年夜宗主亲自将那妖孽挫骨扬灰,本是我萧氏的恩人,可如今,那妖孽不仅回来了,还神出鬼没的,害死了许多人。所以我有些好奇,夜宗主与那位到底有什么深仇大恨,我记得不错的话,您与那位似乎还是同窗啊。该不会,当年不是杀,反而是救了吧!
“若如此,那就要请夜宗主证明一下,当年究竟有没有欺骗大家。如若没有,也好早些出来叙叙旧。”
听到此,谢浅已经理清了说话之人的身份。
当年谢浅冒充萧衍到长灵听学,后来不知怎的被萧丛生发现,不料后来竟因此衍生了一系列无妄之灾,导致萧家家主萧丛生等人惨死。
萧家感激夜夙将谢浅挫骨扬灰,然而时至今日,谢浅竟然回来了,所以萧家无可厚非要找到夜夙头上。
此人想来多半是萧丛生的亲弟,萧丛云。
这就怪了,十二年前萧丛云连萧丛生的修为尚且不如,怎能布下如此厉害的阵法。除非碰到了什么奇遇,否则没有可能。
还让谢浅感到困惑的是,当日众目睽睽,夜夙怎么可能有机会救人呢?
谢浅摇了摇头,将心底那股莫名升起的火苗浇灭了,就算能救,夜夙也不会去救,他反倒更愿意相信夜夙会将他挫骨扬灰。
相信……
蓦的,谢浅脑中闪过一句话:“你就真的相信吗?”
这句话就像一把钥匙,将谢浅脑中散乱的思绪全部打开,最终串联成了一条线,那条线的终点,正是那个谢浅想都没想过的——答案!
“他们说的,可是真的?”静默良久后,谢浅喃喃问道。
夜夙看着谢浅,微笑不语。
“那座坟里……”埋的也是他的尸骨?
夜夙回视着谢浅,眸中似有歉然:“我能做的,也只有让你的尸骨入土为安……”
所以,人家还真的没冤枉他,或许,他之所以能全须全尾的回来,就是因了他那句——入土为安!
安个大头鬼!
谢浅忍不住在心底咒骂,一具尸体而已,安不安又能怎样。
可冷静下来,又觉得好笑,这呆子活着时候天天不给他好脸,死了又舍不得了吗?真是根木头。
也不知是气,还是别的什么,总之,谢浅没再理会他,垂头往那些乱石中走去。
埋了十二年的隐患,他要想一想,如今若这个真相被世人知晓,那么夜夙无疑会成为众矢之的。
如若不说,眼下却也无法脱身。
说与不说,还是躲不过一个死字。
谢浅在乱石中徘徊了大概一个时辰,一般布阵之人会在阵中布下障碍物来掩藏真正的阵眼,而级别越高,就越不需要障眼法,反而破阵也变的极为困难。
乱石俨然是唯一的障碍物,但谢浅一无所获,只得返回。
夜夙一直坐在原地调息,听见谢浅归来的脚步声,缓缓睁开眼,淡声道:“还有时间,不必着急。”
谢浅白了他一眼,没好气道:“就不怕死吗?”
夜夙不答,轻声反问了回来:“你呢,那时一定很绝望吧?”
虽说深陷险境,但解开了误会,谢浅却感觉轻松了许多,知道他说的是前世死的那刻,也不再躲闪,苦笑道:“那时以为死了才是真正的解脱,其他的都没想过。”
“朋友,”谢浅略咀嚼了一下,笑道:“枉你聪明一世,还不是被我骗了,有朋友有时也不是很好,如果没有我,你的日子或许是顺风顺水的吧。”
夜夙像是没听到般自顾自道:“你能回来,很好。”
谢浅愣了一瞬,然后笑了:“也只有你会如此想吧。”
夜夙想也未想:“世人被蒙蔽,看不清真相而已。”
是吗?谢浅不愿回想,仿佛只要一想,那些死在他剑下的亡魂便活了一般,那些溅在脸上的鲜血仿佛还是温热的。
顿了顿,他笑道:“真相已经不重要了,只要活着的人好好活着,就好……。”
谢浅知道夜夙不会妥协,所以,再过两个时辰若还是找不到出路,他就会把真相传出去,一切既因他而起,也该由他了结……
朱门大开,蒋家今日似乎格外的热闹。
一个着深灰色衣袍的男子,阴沉着脸坐在蒋府敞开的客厅内,旁边椅子上具都坐了人,服色各样,各世家齐聚一堂。
但并无人说话,只有蒋鄂的身影在地当中来回走动,拧着眉,望着外面空荡荡的地面,“这,已经过了快两个时辰了,这,该不会是出问题了吧……”
灰服男子仍旧沉着脸,“不必担心,最多三个时辰,那小子也就见阎王去了。”
“那另一个……”蒋鄂一脸巴不得两个全死绝的表情。
谢浅猜的不错,那灰服男子正是萧家萧丛云,闻言冷“哼!”道:“你只要知道,我答应的事已经做了,其他的都与你无关。”
另一人附和道:“蒋宗主难不成连事态大小都分不清吗?”
蒋鄂心中想,若真让夜夙活着出来,那才是事态严重了。
他想要良吉的命,以为萧丛云等人是想要夜夙的命,才一拍即合的答应将夜夙引来,现在看来,事实并非如此,不过,蒋鄂冷笑。
想要那位妥协,根本不可能。
“哈哈哈哈哈,好一个事分大小。”
众人各怀心思,却忽听门外传来一阵大笑,当下都起身,攥紧了手中的武器。
不过还是慢了。
就在众人起身之时,一个白发白须,身穿麻衫的老头,便已出现在了众人跟前,在一片愕然中,泰然自若的开口了,
“不请自来,叨扰了,请坐请坐。”
众人侧目打量,此人修为奇高,却不辨敌我,终究不敢大意。作为蒋府的主人,蒋鄂只得站了出来,礼道:“不知前辈是哪位高人?何故来此?”
“区区老朽罢了,可不敢充当高人,”老者笑了笑,无视众人的神色,视线越过蒋鄂,落在了萧丛云身上,“不瞒各位,老朽此来,是想向众位讨个人情。”
人情?萧丛云立时察觉到此人的来意,面色更冷了些:“前辈修为高绝,还有什么需要向我等讨要的?”
老者自顾自在椅子上坐了下来,仍旧笑着:“再怎么高绝又怎能高得过命数,下面封着的那位,可否请萧宗主将他放出来?”
萧丛云神色凛然,“前辈可知他是什么人!”
老者微笑:“自然。”
萧丛云脸上仿佛瞬间附上一层寒霜:“既然知道,便当知晓,今日所有的祸事,都是他一手所为,您还觉得他该放吗?!”
“世上之事,一句对错怕是说不通的,”老人声音徐徐的,似乎有一种可以让人宁静的力量,“你们可知,当年紫玄真人为何收他上山?”
“自然是天资好。”
“不错,他天资确实极好,”但显然答案不符合老人的期许,“单单这些却也不足以让紫玄为之让步。”
老人脸上笑意渐渐暗淡下来,“你们又可知,当年苏家为何弃了术术,改了个并不擅长的幻术?”
“有人说,是因为窥破天机,所以会遭到天谴,但,我猜事情没有那么简单。”萧丛云抬眸望着老者,神色笃定。
“天谴又有何惧,若是死我一人便可换得众生安宁,小老儿死不足惜。”老者大笑着说了一句,笑容便渐渐凝固了,“若能如此简单,也就好了。”
“看来,苏前辈另有答案,那么,我等洗耳恭听。”
萧丛云字句铿锵,直接点破了来人身份,说的众人都不由怔住。
苏三钱,向来神出鬼没,踪迹难觅,怎会突然出现在此,但看萧丛云神情,怕是不会有假,便都惊愕的望向老人。
“确实是小老儿,”老人供认不讳,含笑着道:“老朽自知,无法令众位信服,只道是事分大小,所以,请问诸位,是天下苍生为大,还是个人恩怨为大?”
来不及震惊,苏三钱再度抛出了一个问题,但此时,众人的神色中除了困惑,更多的却是敬畏,
“自然是苍生为大,”有人深思了片刻,恭敬道:“不过,就算夜宗主修为高绝,也不至于重若苍生吧。”
“非是重若苍生……”苏三钱渐渐敛了笑意,话语却意犹未尽。
“您究竟是什么意思?”
与众人不同,萧丛云眼里只有疑惑。
苏三钱叹了叹,“事关天机,恕老朽无法与各位详说。”顿了顿,又道:“今日我向各位讨了这个人情,日后若有需要,凭此铜钱,苏家一定无有不从。”
苏三钱没有回答,反而是抛出了一个众人都无法拒绝的恩惠。
与此同时,一枚象征苏家的铜钱出现在了每个人的掌心,就像一把钥匙,但选择却落在了每个人的心中。
“……为什么?”
就在众人陷入抉择之时,萧丛云却毫不迟疑的问出了他自始至终都无法想通的问题。
一个与杀神为伍,使那个被世人认作败类的人重生,如此罪大恶极,而眼前的人,却似乎完全看不到。
“或许,有些真相还无法用眼睛看到,但,没有人可以阻挡它的存在……”老人沉默了片刻,面上亦染了些许疲惫,但神色却始终如一,顿了顿,他道:“萧宗主,我知你有深仇在身,他日若你看清真相后,还是选择杀他,我会再将他送到你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