抵达咖啡馆包间,沈钦便率先上前和沈彧击了个掌,才找位置坐下。是的,这两个小天才刚才就是在唱红白脸,虽然沈彧后来是真的把脸唱白了......现在还气鼓鼓的。
“小姑姑,还气着呢?”
“之前我还劝聂珩不必要为这些人、这种事愤怒,果然,是事情没落到自己头上!”
“你要这样想,那些个爷爷、叔伯肯定比你还气!”
“他们把我气死,和我气死他们,分明是两码事!我走了之后,你是怎么和他们说的?”
闻言,沈钦又掏出手机放到桌上,“录音。”
“听他们骂我?”沈彧嫌弃地将手机又推回他手边,“还是你在用这种方式表忠心?”
“你不要?”
“要这些花里胡哨的来干什么?你的才智能创造出比忠心更多的价值和意义!”
沈钦默默收回手机,“和小姑父一样,相信人的主观能动性?”
“都21世纪了,没有那么多无脑的棋子,反倒有很多精明的棋手!学不会尊重,高傲地将棋手错当棋子,是会被反噬的!而且我刚刚做过推演,现在想听听你的想法,来看看是否能碰撞出新的思路。”
“我先点杯喝的,措措辞。”
沈彧摊手请便。
考虑到接下来的脑力活动,沈钦给自己点了一杯浓稠的意大利热可可。侍应生端上来,暖暖的果仁香瞬间让人紧绷的神经舒缓下来。
“沈家内部的撕裂就像还没有出现皮疹的带状疱疹,已经能让人感到剧烈的疼痛了!你比较机敏,直指沈家的免疫系统下降的事实,而他们却把自己当做了沈家的免疫系统。于是,无论你为了增强免疫系统做任何部署,他们都会觉得你是在针对他们。”
“这就叫自我意识过剩!我甚至不觉得,沈家衰败是他们造成的。”
“你之前可不是这么说的。”
“吵架嘛,可不就是怎么难听怎么来吗?歪理邪说能上就上,节奏能带乱就乱带!”
沈钦努嘴,决计日后谨言慎行,他可不想惹恼这位且精明且彪悍的......神仙。
“那你觉得是什么造成的?”
“人丁凋敝。想要维持过去的场面,可不就得老人出来撑门面吗?久而久之,形成了错觉,也就不愿回去歇着了。”
嗅到了催婚、催生的苗头,没啥世俗欲望的沈钦当场变异,“人丁凋敝当然是他们的责任!响应国家独生子女政策也就罢了,丁克的要怎么说?”
沈彧睨他,“你激动什么?我又不是你妈、你爸,不会管你婚否,生否。说正事儿!”
沈钦高悬的心得以归位,“引入人才也能一定程度解决这个问题,何况太爷爷、小爷爷、我爸爸他们一代一代人的徒子徒孙们早把关系网壮大了!只是阿繇堂伯的境遇已经反映了这有多难实现,他还是姓沈的,血缘近的。”
“学不会否定与自我否定,注定无法长久立于顶峰。”
“你想到了什么?”
“罗马的自我否定。在成为世界性国家的进程中,她逐渐失去了自由、特权、地位、权力,但流行于各地的法律和语言是由她而来的,风俗、习惯、先例得以沿袭——帝国的荣耀,便是它的荣耀。”
沈钦轻笑,“小姑姑和小姑父还真像,都喜欢用否定来说事。”
“噢,他说了什么?”
“他说,他们并非不知道,花进行了自我否定才结出的果,只是果的灿烂不再属于他们。和如今的情形多契合呀!上一辈是花,我们是果,都代表了沈家,却又是截然不同的沈家,于是寄以希望和想要建设的沈家也截然不同。”
沈彧笑笑,有些怅然,“自下而上,自上而下......其实,怎么都好,重点还是沈家的血条够不够厚,经不经得起折腾!以及外部环境温不温和。”
“所以,我引入小姑父作为整个争执的核心。让爷爷、叔伯们将关注点放在沈家与华世的融合上,挑明小姑父迟早会在华世内部进行改革,那时便是沈家重归峥嵘岁月的机会。可是小姑姑,他们不是相信了这点,而是自信,毕竟优势在他们那里,没有主动权,还可以妥协。至于向谁妥协,妥协到哪一步可就不好说了。”
“这就要看你们怎么选了。”
“你呢?”
“我?我死后又不进沈家的墓园,何苦劳心沈家的未来?”
沈钦顿了顿,又看了看沈彧,最后笑道:“我明白了!”
沈彧也明白了,“沈钦,你一定会......”
“打住!等我真出人头地那天,再恭喜我吧!虚的,不爱听!”
“好,那就说点实的。会说法语吗?”
“日常凑合。”
“给你个机会,去接待你二爷爷一行人,顺便问清楚,他丁克是怎么想的!”
“不带你这么损的!”
“再给你一个机会,见到你小姑父时不妨和他提一嘴,如果他有信心,可以在搭建世信监事会时增加员工代表数量。”
“等我捋捋清楚。”沈钦吸气,假模假样地捻须,再吐气,“哈?”
沈彧白了他一眼,“不要逼我对你二爷爷丁克怎么想的感兴趣!”
怎么给忘了不要随意招惹这个女子的决计?沈钦的气焰被打压,当即变得老实又乖巧,“听您交代。”
“之前他拿世信架构草纲给我,说是灯下黑,让我看看他们是否有疏漏。”
“两个问题。第一,我记得是小叔叔在跑这个案子,以他的专业水准不太可能出现灯下黑的状况;其二,你在家不就可以说了吗?两个人还能一起讨论!”
“第一,母公司和子公司的从属关系是很微妙的,堂兄的专业素养很高,可是立场呢?是代表母公司,还是全程子公司的视角,这同样很微妙。再且他们两个人本就微妙。”
“那倒是,我也有所耳闻。”沈钦点点头,“可是我得在雇员代表这个事上给你提个醒。我明白你想让监事会职工比例从我国《公司法》要求的三分之一进一步提升到德国规定的二分之一,从结构和程序上减轻控股股东,即母公司,对子公司的控制。可国内不存在工会,监事会发挥不了你想象中的那种作用。”
“自然得进行部署,将他们整合起来。势单力薄的雇员代表想要发挥他们的力量,要么会找靠某一个代表,要么彼此联合。无论哪者,问题都能得到简化——不再是与人群对话,而是与人群的代表对话。”
“这太理想了!”沈钦摇摇头,对此不抱有希望,“你可能没有见过粗暴无礼的乌合之众是如何不讲逻辑和道理的。我在法院实习期间,跟着去乡里处理民事纠纷,那段经历直接断绝了我在法院工作的想法!我不想用任何侮辱性的词汇来描述我的见闻,太显傲慢了,只能说义务教育的成果是需要时间来体现的,何况学校也不教授教养。然后我便想通了,为何有些人明明受过高等教育却还会胡搅蛮缠、大吼大叫、装疯卖傻?他们精明地发现不体面的手段往往性价比最高。”
沈彧轻笑,“我是没听出来,你有多谦逊!不过,我懂你的意思。所以,得在他们发挥主观能动性以前,发挥我们的主观能动性,比如说,推选一个背景履历能得到外籍员工代表和本土职工代表的信任,公平公正、一丝不苟又极具眼光和开明的监事会成员......”
沈钦豁然开朗,“我明白你的意思了。那第二呢?”
“第二?”沈彧往前翻了翻,方才找到第二是什么,“在家里说公事多不可爱呀!真聊上头了,回家也和在办公室一样,我和他的下属有何区别?”
沈钦没有给她找区别,那也不是问题的关键,“小姑姑,恕我直言,你或许比很多女人更了解男人,知道也体贴男人的疲惫和工作压力,想给他营造一个放松悠然的生活环境,但也暴露了你还不足够了解男人。男人来自火星,女人来自金星?可是爱家的男人和爱事业的男人截然不同,爱事业的男人和爱事业的女人倒更为相似。人和人之间的差别,更多的是在反映思想的差别。于是,便有了那句——人与人的差别大于人与猪的差别。小姑父,我虽然接触不多,但事迹倒听了不少,可以判断是个不折不扣的事业挂,于是他拿世信架构草纲给你的行为可比任何言语诡计来得真挚浪漫!”
“可是他之前交往的女人都是清纯乖巧的类型,可以让他将生活与工作切割得很开。”
“所以那些都成了他的前女友不是吗?不是所有男人都喜欢乖巧女人,也不是所有和乖巧女人交往的男人就真的喜欢乖巧女人。乖巧也可以等于安静不闹腾,让男人节省精力放在事业上。而小姑父,虽然绅士之名在外,但这个词带着浓厚的等级色彩,他和可以让他将生活和工作切割开来的乖巧女人交往,或许是种傲慢,反正没人配得上参与他的工作,参与建设他的未来!所以,不要辜负他的邀请,何况这是你最擅长的事!”
沈彧越听越觉得不对劲,“你在内涵我什么?”
“我能内涵你什么?讲点良心,小姑姑!芸芸众生背负了那么多本能、世俗和现实的枷锁,便注定了爱情很容易成为幌子,比如情欲的、感动的、习惯的、占有的、虚荣的......可也有那么一种两情相悦建立在了思想、精神和灵魂的共鸣之上,虽然表现出来的可能只是一段平等、尊重、理解和扶持的关系,却是可遇不可求的。所以,烦请你清醒一点,不要自降格调好吗?”
“没想到你还是一个情感大师,真没点世俗的欲望?”
提到这个沈钦又有些不理智了,“不是说好,不会管我婚否、生否的吗?”
但沈彧却很懂投桃报李,“所以,我最多就是提醒你,沈家不太可能接受一个不婚不育的家主。你想要做到哪一步,也得看你愿意为此做出怎样的取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