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人细细的腰肢一斜,作势要跪下,千钧一发之际,梁一峰不知从哪儿窜上前来,一把扶住了她。
啧……
时晓早表情控制失败,翻了个大白眼。
“有事说事!做这幅样子,给谁看!”
此刻,门口又进来三两个人,打头的那位,朗声喝道。
是迟景。
今天,他穿了件白色短袖大T恤,配了条深色九分运动卫裤,露着脚踝,登了双绿尾阿迪小白鞋。
看上去青春飒爽,一点儿没有当“领导”的样子。
他后面跟着的,一个是之前在建筑工地见过的胖胖法医,还有一个,就是之前一直在电话里提到的,刘寺。
作为迟景的下属,他年龄应该比迟景要小,却是一副老成打扮。戴着金丝眼镜,藏蓝色条纹短袖Polo衫,下面着黑西裤黑皮鞋。
标准的公务员打扮。
“你男人是谁啊?怎么不见的?”
迟景走到秦醒他们这边,一屁股,欠在了会议桌沿上,双手抱臂,扬起下巴,问。
女人上下打量了一番迟景,挺直了腰板,细眉毛一挑,眼珠子左右顾了顾,答到。
“我男人是回收废品的,桃红岭小区施工的建筑废品,都会卖给我们,每天我男人都去那收料。”
“昨天晚上,我左等右等,他也没回家,打电话也不接。今天一早,我就去了工地,找到了平时和他交接的严经理,就是严陆丰,还有邵总!问他们,我男人哪儿去了?他们说,让我来安监局找你们!”
她左右的人们都点头附和一片,办公室里立马有些嘈杂。
“哦!原来是这么回事……”
迟景放下了双臂,手掌向下,擎住会议桌,姿势没变,笑了。
“你男人不见了,你没有第一时间打电话或者去派出所报警失踪找人,反而是去找建筑公司的工程监理,甚至还能直接找到他们的副总对话,这是一。”
“其次,工程监理和副总不让你来找我,反而让你来安监局问,这是二。”
迟景笑靥一展,眼睛却枭视狼顾地盯着对面女人的反应。
“这事儿太意思了!每一步都有趣得很……顺便说一句,我叫迟景,是市公安局刑侦三中队队长。”
女人一愣,立马垂下眼帘,寻思了几秒,百媚一笑。
“我们乡下人,女人家的,不懂这些,那边的领导,让我来找你们这边领导问,我就来了不是……”
“那你还挺行家的,带了这么多人来,是要做什么?!”
秦醒面无表情,正色道。
“这些都是我们街坊邻居,我一个女人家,没进过官门,没见过世面,他们都是陪我来壮壮胆的。”
讲着这话时,女人的眼圈似乎有些微红。
时晓早在心里默默地嗤之以鼻,刚才也不晓得是谁,在走廊里大呼小叫,好像要把这楼拆了。
这会儿,又故作小女儿姿态来,简直是影后级别。
迟景摆摆手,似是没瞧见她的楚楚可怜。
“相逢不如偶遇,来吧,你现在就算报案了,我们就借用秦队的这办公室,做个笔录。你男人,叫什么?”
“笔录是啥?我没什么文化,认字不多,更别提写了!”
女人没回答问题,反而又挑起眉尾,反问道。
“不需要你写什么,是我们记录的,你只需要回答我们的问题,之后签字确认就行了。”
刘寺一边说,一边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面往外掏文件,满脸的真诚。
“那……就先不必了,失踪还没超过24小时呢,应该不能立案吧?说不定,一会儿我男人就自个儿回家了呢。”
女人这段说辞简直神反转,和她之前树立大字不识的人设大相径庭。
说完,还没等屋里的众人反应,女人已经给周遭的人群打眼色,一群人风 流云散般,一股脑儿冲出了门,作鸟兽散。
这一系列操作,简直连贯、有序、迅速,反应之快,让时晓早一直到了法医司法鉴定中心时,还是一脸的懵圈。
稍微缓过神时,已经在梁一峰的提醒下,穿上了医检服,戴上了橡胶手套。
这时,刚才和迟景一同去他们办公室的胖胖法医已经全副武装,端着器具和一叠子资料,走了进来。
走到解剖台前,他把东西放在一旁,双手拎着白帘子,往上揪起,在空中划出一道巧妙优美的弧线,最后把帘子一甩,撤到了旁边。
仪式感!隔着口罩,时晓早都能感受到他的微笑与喜悦,这可能,就是属于法医的职业满足感。
时晓早忍不住为他的敬业而感动,想鼓掌。
然而,下一秒,她差点没背过气去!
我是谁?我在哪?我在干什么?传统式的灵魂三问,已经不足以让时晓早回魂。
我爹叫什么?我娘叫啥?我家住哪?我身份证号码是多少?我交过几个男朋友?上一个分手的王八蛋是和谁劈腿来着……她已经自行发展扩充成灵魂三十问,来让自己的眼,口,鼻,身心和思绪暂时逃离这个境遇。
我一个安监局刚入职的小小公务员,为什么要来看尸检现场?!
时晓早咽泪装欢,脸上一片镇定与决然,心里面自配的BGM狂响。
我得敬业!
“你们看,这是躯干部位,摸上去已经柔软了,尸僵通常死后2-3小时开始,12-15小时达到高峰,24-36小时开始缓解。”
胖胖法医一边说,一边用手摁了摁尸块的腹部,看得出来,随着他的手指,出现了有弹性的凹陷。
时晓早强咽下胃里快喷涌而出的酸水,继续听讲。
“死亡时间已经超过24小时了?”
梁一峰抻着脖子探了探,问道。
“没错是没错,不过……”
胖胖法医又继续讲到。
“尸体右下腹部已经出现尸绿,已经是初步腐败的预兆了。尸绿就是人体组织腐败后呈现出的颜色,人体中,因回盲部容易积滞粪便,故死后该处发生腐败较早,产生硫化氢较多,所以尸绿首先出现于右下腹部。”
怪不得,时晓早自从进了这间屋子,就闻到一股子酸臭味,这会儿已经快憋不住了。
“出现尸绿,说明,死亡时间在24-48小时之间。”
时晓早的脸已经憋成了猪肝色,蓦地,眼前出现一个桶。
抬头一看,是迟景。
他对晓早点了点头,手里拎着桶要递给时晓早,又冲着角落里扬了扬下巴,示意她去那里。
“没关系,第一次见,都是这样子的,你已经很棒了。”
时晓早一把夺过桶子,三两步扑到角落,一口气哇的全吐到里面。
其余的人,好像没瞧见她的举动,继续围在解剖台一周,听法医讲解。
敬业!
哽咽之间,时晓早从心里发出这两个大字,响遏行云。
“不过,这个尸斑,有点蹊跷……”
胖胖法医用圆珠笔,敲了敲手里的报告。
“多亏我们昨天晚上连夜加了班,拍了照,保存下来了,否则,再晚一点儿检验,尸斑怕是要消失或者变淡了……”
“尸斑是红色的。”
迟景抱着双臂,返回解剖台,抢先说道。
“他,有没有可能,是冻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