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请罪
邺北城，宣训宫，外景，傍晚。
高演与高湛一前一后地走过寂静无人的回廊，高湛果然忍不住抱怨起来。
“今日母后为了救高浚、高涣那两个蠢货，竟然不惜在朝臣面前痛斥我，害我颜面尽失。自己也白白挨了陛下这一推，实在不值！”高湛道。
“步落稽！”高演停住脚步，眉头微蹙地望着高湛，“太后在朝堂上从来都是说一不二，今天她说要放过那两个人，你却为什么要与她争论？”高演的语气中带有一丝明显的不满和责备。
高湛不知道六哥为什么这样疾言厉色，只道：“高浚、高涣一直与我过不去，如果太后说动陛下放了他们，那我今后的日子可就不好过了！”
“只要他们两个让陛下心头不安，就算太后极力劝说，也不可能说动陛下放了他们。你白心急了！”高演恨铁不成钢地叹道，说着抬步便走，将高湛甩在身后。
“高浚、高涣，我不会放过！杨愔，我更不会放过他！”高湛道，紧赶两步，跟上了高演的步伐。
话音刚落，只见眼前闪过一个熟悉的身影。
“见过两位殿下！”郑颐摆着笑脸拱手作揖迎面走来。
高湛一看到郑颐，分外眼红，也顾不得方才的话有没有被他听到，只道：“郑大人怎么有雅兴来宣训宫呐！太后尚在病中，恐怕不愿见你。”
“郑大人如果没有要事，还是不要打扰太后静养的好。”高演也是不咸不淡地说道。
郑颐道：“今日陛下无意间冲撞了太后，原本想负荆请罪，可又怕太后正在气头上不愿见他，所以命微臣代陛下面见太后，传达陛下的悔愧之意。”
“既然是这样——”高湛轻咳了一声，“郑大人便请吧！”
“谢殿下。”郑颐拱手谢道，便抬步走向宣训宫正殿。
“太后不会给他好脸色的。”高湛冷笑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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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柏杜，齐军军营，傍晚，外景
骏马“哒哒哒”地载着小主人驰回军营，天边已是晕染了五彩斑斓的梦幻之紫。
战马与主人一起并肩作战多年，早就熟悉了彼此的脾性。然而，这次高长恭的心飞得比马儿要快些，因此第一次感到自己的马的奔跑那么力不从心。驰到军帐前，还未等马儿停稳，便急不可耐地跳了下来。
高泽听到熟悉的马蹄声，迎面掀开军帐说道，“四殿下这么晚才回来？”
高长恭没有回答，只是将马鞭扔给高泽，道：“把我的马牵到马厩，好好犒劳它，今天可把它累坏了！”
“好的，殿下。”高泽接过马鞭，牵着马随着高长恭，“四殿下，斛律将军说今天小胜关西之军，晚上要小庆一下，四殿下待会儿别忘了。”
“好！我记住了！”高长恭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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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国柏杜，齐军军营，傍晚，内景
高长恭掀过好几个帐篷，才在一顶偏远的军帐中找到她。
她双手被反绑着，无法动弹，正靠着一张简陋的几案熟睡着。
他轻手轻脚地走近她，欲解开缚着手脚的粗糙的绳子，想帮她料理伤口。
小美人在梦中呓语：“水……”
高长恭环顾四周，幸好，桌上有个陶罐，旁边还有几个陶碗。
他抓起陶罐，沉甸甸的，还好，里面还有水。他清凌凌地倒出一碗，让小美人靠着自己的胸膛，端起陶碗凑上她的唇。
触到水的甘洌，小美人毫无顾忌的吸允着，陶碗中的水顿时少了一半。半响，她疲惫微阖的双眸突然圆睁，望向给自己喂水的人——是那个脸着假面的男子。
四下照看，小美人儿突然想起自己是以战俘之身被押解到齐营之中，眸中顿时显出警觉之意，垂首再望一眼清凌凌的水，别过头去不肯再饮，眸中又跃起了烈烈精光。
男子看了一眼碗中的水，顿时明白了。他开口道：“姑娘放心，这水没有毒。”说罢，端起碗，仰首一饮而尽。
高长恭倒扣陶碗，小美人儿自知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默默地垂下了秀丽的眉。
男子换了只陶碗，倒满水又凑上她的唇， 此时的一碗清水堪比琼浆玉液，她忘记了方才的不快，贪婪地啜饮着，好似枯黄委顿的绿植酣畅淋漓地吸吮着春日的甘霖。
“慢点，小心呛着。”他柔声道。
话刚说完，小美人就开始了剧烈的咳嗽。
高长恭忍不住轻笑，轻轻地拍着她的背道：“怕什么来什么！都怪我，不该说这句话。”
“在下高四郎，沙场鏖战，未能认出披甲执锐的骑兵竟是位花容月貌的姑娘。让姑娘困于齐营之中不得脱身，实非在下所愿，望姑娘见谅。”他的声音像流淌在山谷中的流水声一样醇厚清朗，虽然看不见他的脸，但总能引得听者轻轻心颤。
高长恭小心翼翼地托着陶碗，不料，小美人却不肯再饮，只道：“又来了个叫四郎的，似乎除了四郎，天下已经没有别的名字可叫了！”小美人语气冰冷，但声音却像寒潭溅玉，悦耳动人。
“在下身为齐国将士，为姑娘所憎，是在情理之中。可四郎这个名字对姑娘来说又有何伤呢？”她刚烈的性格早已在战场上领教过了，只是没想到自己的名字还会触在她的气头上。。
“凡是叫四郎的人，都骄傲得不可一世！”小美人的语气才是骄傲得不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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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北城，宣训宫，傍晚，内景。
殿内的灯烛已经燃了一小半，宫女握着小巧的金色剪刀剪掉烧焦了的烛芯，灯焰更为明亮了。
“陛下酒后失态，误伤太后，对自己的言辞举止深感自责，此刻正悔愧不已。因为怕太后生气不敢直面太后，因此命微臣来致歉。望太后看在母子情分上，原谅陛下的鲁莽之行。”郑颐匍匐在地上，姿态极为谦卑。
郑颐来觐见的时候，娄太后已经换好了凤袍。因为对白天发生的事还未释怀，所以面对他的一番慷慨陈词，她仍旧闭着眼斜靠在“双阙式”门屏的四折屏风座榻上，毫不掩饰心中的厌烦。
这坐榻还是多年前做渤海王妃时的旧物。娄太后如今身为一国太后，至贵无双，生活却一向简素。《北齐书》记载曰：“后高明严断，雅遵俭约，往来外舍，侍从不过十人。”当初以富贵人家的大小姐的身份与高欢成婚，因家贫要节衣缩食才能勉强度日，这已经是其他娇生惯养的女子难以做到的。现在身为太后，养尊处优，却仍然节俭如初，却更为难得了。这样的克己自律本身就是一种震慑力，娄太后的威望多是来自她自己的筹划经营，而不是因为她是天子的母亲或是国家奠基人的遗孀才捡来的。
“行了，我也听够了。我与陛下本就是母子，不原谅又能怎么样呢。”娄太后睁开眼睛道，“与其在我这宣训宫卖弄唇舌，你不如回去好好劝诫陛下，让他戒酒养德才是本分！”
言罢，娄太后沉沉地呼出一口气，似是出了呼出了一口恶气，“你回去吧。”
“太后的教诲，微臣记住了。”郑颐道，他微微停顿，并没有要离开之意，“太后——”
“怎么啦，还有什么要说的吗？”娄太后抬眼问道。
“太后，明日，陛下要在讲武场观兵，命微臣请太后同去。”郑颐拱手道，姿态十分谦恭。
娄太后冷笑一声，“他不是说过早就厌烦了我在朝堂上指手画脚吗？”
“那是陛下的酒后之言，太后切莫放在心上！”郑颐跪道。
“我还是不去了吧！”娄太后扬起下巴，“我已经是个讨人嫌的老太婆了，何必自找没趣呢。”
“太后，只有您亲临，才表明您已经原谅了陛下。只要太后都肯原谅陛下，那误伤太后的事他人自然也就不再非议了。如果太后不去，就表明太后还未曾原谅陛下，那陛下失德不孝的罪过就更难洗清了。若是因此而有损皇威，太后心中难道不心疼陛下？”郑颐把道理说得明明白白。
娄太后垂下眼睛，沉默半晌，道：“知道了，你退下吧！”
“那明日辰时三刻，陛下随文武百官在讲武场恭候太后凤驾亲临。”郑颐道，“微臣告退。”
郑颐躬身退出了殿门，娄太后抬眼望向郑颐远去的方向，心中辨不清是何种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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