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青鸾
邺北城,北宫,娄太后宫中,傍晚
宫娥们一手轻托着蜡烛,一手小心地护着烛火,向鎏金铜七枝灯迤逦而行。宫装长裙曳地,发出轻软的摩擦声。素手微倾间,烛光便轻盈地跃上灯枝,荧荧灯火在熏香弥散间隐隐摇曳,照得一室生春,暖意融融。
柔和的烛光洒在身着玉髓绿色外衫的宫女吟夏的面庞,泛着青春而明亮的色泽,她的白色襦裙胸前一抹红色,掺在绿色与白色之间,顿时让这份素雅变得鲜亮起来。一支垂着红色流苏的鎏金发钗,斜插在发髻一侧,更是让这一身简约典雅的装扮增添了许多贵气。
差不多十年了,高淯为娄太后寻来的婢女们由稚子蒙童长成了一个个年轻的小女人,样貌也出落得越发水灵妩媚。
帷帘后似有脚步声,赞春和吟夏不约而同地停住了点起灯火的手,抬头望去,
“太后,您醒啦。”吟夏的声音中透着一丝欣喜。
“母后,您醒了?”原本沉默地焦急等待母亲转醒的高演闻声突然从坐榻上起身。
娄太后在尔朱摩女的搀扶下走出寝室。因为刚刚从昏迷中醒来,神思倦怠,无心梳洗,又是在自家儿子面前,于是身着常服,散着鬓发走出来。
“母后,您额头上的伤无碍吧?”同在一旁的高湛也赶忙起身问道。
“太后的额上的伤只是伤在皮肉,眩晕之症才是最磨人的。”尔朱摩女一边扶太后坐在明镜台前,一边对长广王道。
娄太后捋了捋脑后的长发,吟夏赶忙迎上前来,拿起玉梳,轻柔地托起她肩后的初染微霜的发丝。
“咏冬——”赞春吹灭了手中的烛火,向殿外扬声喊道。赞春还如当初,穿着孔雀绿色的长裙。只是现在气质更加老成,声音更加威严而稳重,脸上的神色就像她初来时一样,悲喜不露。
“来了,阿姐。”咏冬是最早来到娄太后身边的婢女,生得肌肤白净,是那种没有红晕也没有润泽感的粉白,眉眼也素淡,于是刻意描得重了一些,此外也不点胭脂,不施唇脂。这样一装扮,正像冬日茫茫大雪中点缀着几处茅舍枯木,别有一种罕见的寂寥之美。
咏冬从殿外缓步行来,她走向几案放下托盘,之后捧起托盘上的药罐,将罐中的药沏到一旁的银碗中。
常山王与长广王直盯盯地看着黑褐色的药汁注入银碗中,药汁在银碗中缓缓上升,银碗并无变色。
高湛觉得还不放心,又将旁边的银簪放进药汁中搅了搅,银簪还是那样的煞白。
吟夏捋平娄昭君的鬓角的碎发,自后挽起娄太后一半的头发,取过一只简单的两股金钗。将金钗绕着发丝转了几圈,最后又挑出一缕头发让金钗自下穿过将头发固定住。怪不得人们将头发称成为几千烦恼丝,没有丝丝缕缕的散发零碎地铺散着,娄太后整个人顿时感到清爽多了。
“他们不会直接下毒的,想害我的人不会那么傻。”娄太后抚了抚鬓角,将洒在肩头的头发拂到脑后。
“太后,两位殿下,这药渣似乎不太对劲。”
殿外传来一个女子明亮的声音。
只见一个身着天青色衣衫的女子,带着一个端着托盘、身着橘色衣服的婢女自殿外行来。
“青鸾有什么发现吗?”常山王问道。
青鸾是娄太后宫中的掌事宫女,是在襄城王逝世后娄太后从邺南城选拔而来,因为办事得力,所以深得娄太后器重,不几年,已经超越了早于她来的赞春,成为宣训宫宫女最大的头领。
青鸾带着赋秋走上前,橘色宫装的宫娥将托盘放在案上。
青鸾伸手取过托盘上的一双紫檀镶金头青玉嵌金银筷子。
赞春、吟夏、咏冬,和两王都紧张地凑上前来。
青鸾细细拨开药渣,从中拣出一片圆形药渣,道:“太后,两位殿下,你们看,这是什么?”
“像何首乌。”高湛眯着眼睛说道。
“没错,确实是像。”青鸾道向身边的宫女一仰头,道:“赋秋,将荷包打开。”
赋秋拆开托盘上系起来的两个荷叶包。
两个荷包内都是圆形的草药干,青鸾指着颜色较浅的一包草药道:“太后,殿下,这一包才是我们常用的何首乌,而另一包却是‘西域草乌头’。”
“西域草乌头?”高湛拧起了眉毛。
“草乌头可以祛风除湿、疗腰腿疼痛。但是如果用量过多,会让人阴血亏虚、昏厥心悸。奴婢倒药渣时,突然发现这药片颜色不对,便收了起来,找宫外的大夫瞧了一瞧。”
“太后的病是哪位太医照看的?”长广王声音陡然变得阴鸷,顺手捡起一块药渣,捏成了碎片。
“是徐之才大人。”面对长广王的语调,咏冬似已习惯,只是不卑不亢地答道。
“不,这次不是!”小宫女赋秋说道,“这次请的是徐之才太医的弟弟徐之范大人。”
“徐之范?”娄太后不禁皱起了眉头。
“徐之范的医道略逊一筹,为什么不请他哥哥徐之才?”长广王继续问道。
“因为徐之才太医在病中,会误诊太后的病。”咏冬说道。
“据我所知,徐之才太医一直为陛下诊脉,未曾间断。如果他在病中,尚药局敢放他去诊陛下的脉象?是谁去请来的徐之范?尔朱摩女吗?你这次怎么糊涂了。”高湛望向尔朱摩女训斥道。
尔朱摩女委屈得就要掉眼泪,刚要辩解,只听赋秋道:“不,不是尔朱摩女,是宫女鹣鲽。”赋秋说道,“鹣鲽原本是侍花弄草的宫女,后来因为尔朱摩女伤了脚踝,行动不便。她便主动请缨,应下了为太后侍药的差事。”
“早知道她办差事如此草率,我当初就不该允准!”尔朱摩女垂首恨道。
“鹣鲽是与你一起进宣训宫的吗?”常山王问青鸾。
“奴婢是天保四年进得宣训宫,鹣鲽去年才来,是个新人。”青鸾道。
伴随着隐隐担忧,众人心中不约而同地升腾起一团疑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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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训宫,傍晚,回廊,外景
青鸾款步恭送高演出宫回府,高演忽然停下脚步。
“青鸾——”
“奴婢在——”
青鸾望着高演,高演的眼睛若有所思。
“你们要留神鹣鲽的行踪。”常山王道,“你虽然也是晚于四姐妹来到宣训宫,但是因为办事得力,所以太后愿意破格提拔。有你在太后身边,本王也感到宽心。对于鹣鲽这件事,宣训宫就交给你了。”
“殿下放心,奴婢一定不负所托。”青鸾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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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训宫,傍晚,殿内。
“这件事不要惊动任何人,我的药还是交给鹣鲽来办,我要看看他们究竟要耍什么把戏!”娄太后话中有隐隐怒气,
“是!”太后的声音让人震悚而压抑,众人均是小心翼翼地诺诺称是。
娄太后抓着装着乌头草的荷包,眸中氤氲出一片浓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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