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沙场初见(三)螭龙玉佩
金轮灿烈,似乎都承受不住鏖战的炙烤。杀伐过后,缓缓溶释成一簇簇妖娆的焰火,一条条飘柔的绯红色缎带,在苍穹的角角落落舒展漫延。
残阳如血。将士们度过了杀气腾腾的一天,迎来这样一个柔情满怀的美丽的黄昏。
激战后的沙场,风悲日曛,满目狼藉,处处是残肢、是死尸,是鲜血,是孤军烈士的遗言悲音,是战火之后残破家园战栗哀嚎;也是勇气,是荣誉,是胜利,是刀光剑影浇筑的盖世功勋。高长恭身骑白马、脸着假面,穿梭在尸横遍野的修罗场,深邃矍铄的目光扫过这一切,心中不禁悲从中来。随后,眸光又划过一片焦土,定落在一个闪烁的光点上。
他翻身下马,拂开沙土,一只玉佩赫然入目。
玉佩华美无比,经过战火的洗礼也未有瑕疵。
收拾战场,清点尸体的战士们竟也也没有捡它而去,这玉佩注定要落在自己手里。
这是被自己打落下马的美人儿掉落在战场上的。当时,玉佩的璎珞被他生生割断,滚落在地上,她没有发觉,他也来不及去捡,只能任凭它被丢弃在人马杂沓的战场上。
然而,他却没有忘记,他要寻它回来,他心中已经升腾起一种自己还未承认的觉知——只要寻到玉佩,就能寻到美人;只要寻到美人,他一定能赢得美人的芳心。
而现在他果然找到了,他小心翼翼地取出玉佩,捧在手心里奉若至宝。
他紧攥玉佩贴在热血奔涌的心房,紧闭双目,神色释然,唇角微扬,任凭胸中那种奇异的悸动东奔西突。
后身突然传来马蹄之声,风声猎猎中,一关西将士策马而至。
行到眼前,勒住战马,那人拱手作揖,道:“敢问公子刚刚可是寻到了一枚玉佩?”
“不错!”高长恭答道。
“此玉佩乃我关西将士所失,公子,可否物归原主。”那人声若洪钟。
“何以见得?”
“此玉佩当是青玉所琢,双面皆刻有螭龙纹饰,在下绝不会弄错。”
高长恭细看来者,轩昂魁伟,仪表堂堂,面无喜怒之色,可语气中尽是不容辩驳的威严。
高长恭的目光再次落在玉佩上,果然,与那男子所说的丝毫不差。
“青玉质地、螭龙纹饰的玉佩并不是天下独绝,公子怎么知道在下手中的这枚一定为关西将士所失?”脸着假面的男子并非不想交还,只是他捧着玉佩,就像捧着一份沉甸甸的守护和责任,不愿轻易托付于他人。
男子沉默片刻,战马似乎感到一丝战火的气息,载着主人如兜圈踱步的猛虎,男子紧紧勒了勒缰绳。
高长恭胯下的骐骏也躁动起来,如勘测敌情般,左右踏步,跃跃欲试。
男子道:“公子请看,玉佩上的正面,定当刻有拓跋氏的鲜卑文,其下还有‘元宝明’三个小字。”
高长恭沉默了。用不着再翻看玉佩,他早就知道,在玉佩的另一面,勾画了了,刻着一行拓跋氏的鲜卑文字,其下还有三个魏碑体小字——元宝明。
既然多处细节都如此吻合,就没有不还的道理了。
“接着!”高长恭将玉佩爽快地掷给男子,心中却有一种莫名的失落。
“在下关西宇文四郎,多谢公子完璧归赵!”男子接住玉佩,拱手道谢,随后便驰马消失在战场的戚风悲吟中。
凄厉的雁鸣划过长空,叫得人心头凄惶。他睁了眼,仰首望去,恰有只飞鸿的孤影落在瑰丽的布景上。
孤鸿拍打着翅膀,追逐一抹即将消散的晚霞。
无论是谁,看到这样的暮色总会生出万千感慨吧。
高长恭立刻起身,催马而去,消失在渐浓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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邺南城,昭阳殿,白天,内景
高洋身边坐着常伴君王之侧的四位重臣,郑颐,燕子献,杨愔,和高归彦。
“恕臣无状,陛下今天对太后不像是‘误伤’吧?”杨愔抬眼望着高洋。
这句话问得不委婉,郑颐、燕子献都吃惊地望着杨愔。
“你这个老狐狸!”高洋指着杨愔笑道。
杨愔之前是高澄的智囊,但是如今与高洋反而更加投契。高洋心中所想,必然是杨愔心中所料;高洋心中所虑,必然是杨愔心中所忧。若是细说起来,似乎这两个人才是北齐政治人物中见解最为深刻、目光最为长远的优秀政治家。
高洋虽然行止鄙俗,却是心细如发,胸有韬略,对天下大势与国家时局了如指掌,因此每天喝得烂醉如泥仍能掌国权柄、驾贤驭能;而杨愔自小天资颖悟,眼界超俗,品性更是难得的端方坦荡,为政愿为公利而不为私谋,所以在因为立场不同而被自己的岳母娄太后所排挤时,他并没有借高洋的宠信来还击,而是坦然承受政治冲突必然带来的刁难与攻讦。
“如果我不提让太后归政,那太后永远不会想起归政这件事。今天误伤太后的举动,就是想给太后提个醒,太后想必已经有所觉悟了。”高洋说道。
“微臣明白。那陛下下一步——”杨愔抬眼望着高洋。
“接下来,就要再看你们的了!还要问朕吗?”高洋的笑容很有深意。
“微臣明白。那臣现在要去看看太后的伤了。”杨愔也是微微笑道。
“让郑颐去吧!”高洋道,“你养养精神,明天还有一场硬仗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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