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日清晨,虎子跟往常一样早早就被肚子的呱呱声吵醒了。
他醒来后就一脸无奈的将衣服脱了下来,看着自己瘦得皮包骨头似的身体缓缓叹了一口气,他又瘦了,身上的肋骨比之前看得更加清楚了。
而且最近的食物也明显比以前少,他们家现在吃的是连米粒都能数得清的杂粮粥。
说实话,他快支撑不住了,每天都感觉浑身没啥力气,软绵绵的,干点活就容易累,这种日子什么时候是个头呀!
此时他似乎想到了什么,顿时双眉紧蹙,面露忧思,眼里满是失落和不舍。
突然他又回想起了什么美好的回忆,嘴角勾起了微笑,之后又深深叹了一口气,笑容又变成了悲伤。
一件让他百感交集的事,就像一块石头一直悬挂在他心口。
无论是去还是留,对他来说都是好坏掺半,让他左右为难。
他心里久久都想不出答案,索性就不想了。他转而伸手摸了摸肚子说道
“鼓鼓,你要给我争口气,努力鼓起来,我会想办法多弄些吃的,你也要加油!你鼓起来了,我们就不用搬家了。”
之后他似乎又信心满满的站了起来,迅速的将衣服穿好,等洗漱完毕后,就拿着铲子和篮子朝着山林走去。
可惜虽然他很努力的去寻找能吃的野菜和野果,但是这山林里早就被太多人翻来覆去找了个遍,所以他找了大半个中午,也只找到了一小撮野菜。
虎子看了看篮子里的收获,无奈的叹了一口气,他在那里小声的嘟囔道
“怎么比昨日还少,哎,好饿呀!老天爷给我掉个馅饼吧,砸昏我的那种,拜托了。”
从山林里出来后,虎子也没有立马回家,而是转头朝着山下柱子的墓地走去。
等他走到柱子的墓碑前时,就蹲下了身子,把篮子里的野花都拿了出来,细致的将花一朵朵的插在了柱子的小土包上。
做完这些后,他又拿了一小把枯黄的茅草将柱子墓碑上的灰尘和泥土都仔细的给擦干净了。
最后他瘫坐在了地上,温柔的抚摸着柱子的墓碑说道
“柱子,你之前说让我想办法努力活下去,可是现在我为了活着,要选择背井离乡,之后很久就不能来见你了,我很抱歉。”
此时一阵微风迎面而来,柱子墓碑旁的野草也忍不住摇摆了起来,虎子看到后,顿时满脸惊喜的朝着野草问道
“柱子是你吗?是你在回应我吗?我好想你呀,哎。”
虎子一脸落寞的看着那堆野草,他真的太想柱子了,要是有的选择,谁也不愿意看到曾经最好的朋友变成了一座冷冰冰的坟墓。
而且连这坟墓他之后都很难见到了,他忍不住上手摸着其中一棵野草说道
“但是柱子你放心,将来我长大了,有了能力,会再回来的,我们会有相逢的一日。”
说完这话后,虎子慢慢的站了起来,他一步三回头,迟迟不愿离开,最后他叹了一口气,留恋的看了柱子的墓碑最后一眼,终于下定了决心,不在回头,毅然的往家的方向跑去。
泪水这时终于压抑不住了,疯狂的往外面涌动着。
他拼了命的往家里的方向跑去,那个时候他大脑一片空白,只听得见风呼呼的声音,他一直努力往前跑着,不敢回头,深怕自己忍不住就在路上大声痛哭起来。
眼泪随着他的奔跑不停的向外飞溅,他丝毫没有理会,那时他心里只有一个念头,回家。
终于他到家了,但是他却总感觉内心空落落的,像是失去了什么,有那种恍如隔世之感。
他不敢多想,擦干眼泪后,就朝着屋内走去。
中午的饭菜跟往常一样,还是稀薄的清粥,加一丁点咸菜疙瘩和一小盘观音土做的小饼。
虎子一脸失望的看了看饭菜,他心里更加失落了,照这样下去,过不了多久,他们家便会搬到云州去,一个他非常陌生且不太喜欢的地方。
结果虎子没想到的是,在他们刚开饭后不久,就有几个穿着官服的人闯了进来,把他爷爷和母亲都吓了一跳。
他在一旁倒是没啥反应,主要是离开家乡的痛苦早就将他淹没了。
若是他离开了,柱子怎么办,他一个人孤零零的呆在那块坟地里,无不无聊。
他越想越难受,所以在吃观音土时,忍不住比平日多吃了一块,这玩意他以前都是不愿意碰的,毕竟要不是因为实在没吃的,谁愿意吃土呢?
在他第三次将手伸向观音土小饼时,他阿娘立马阻拦了他,并且直接将观音土从他手中打掉了,他顿时忍不住哭了起来。
再后来其中有一位大人实在看不下去了,让随从拿了五个肉饼给他。
他当时看到那肉饼时,眼睛都在发亮,但是不敢去接。要知道他长这么大,还没有尝过肉饼是什么滋味呢!
那画面对他来说实在是太诱人了,他整个人仿佛瞬间就来到了仙境,满满的喜悦充斥了他全身。
那位给他肉饼的大人在跟他阿娘聊了几句话后,就将肉饼强塞到了阿娘手中。
除此之外那位大人还给他们许诺,等他上任之后,会让他们顿顿吃饱饭,不再需要挨饿。
他那个时候其实也很疑惑这位大人到底是谁,居然敢下这么大的保证,后来过了好久他才知道那位大人原来是他们青州新上任的州主姜子恒,是他这一生最敬佩的人。
不过他当时就脑子里面想了想并没有深究,他那时一心惦记着肉饼,所以等那位大人走了之后,他立马找母亲要了肉饼,一家人开开心心的将肉饼分食了。
那肉饼真的是太香了,原来天上真的会掉馅饼,还是肉馅的,真好吃。
那还是他第一次体会到了吃饱饭的幸福,那种满足感足够刻骨铭心,让他念念不忘。
更重要的是他不用搬家了,他爷爷改变了之前的看法,愿意留下来等那位大人兑现承诺。
要知道他爷爷可固执了,在这位大人来之前,也不是没有人劝说过爷爷,但是爷爷都没有同意,爷爷坚持要搬家就是为了让他能平安长大。
他还记得很清楚,有一次他睡得迷糊时,他爷爷伸手轻轻的摸了摸他的肋骨,之后就叹了一口气,小声的咒骂了一句,再之后就起身去找他阿娘商量要搬家。
他一般都是浅眠睡不深,容易被惊醒,所以他爷爷坐在他身边的时候他就醒了,只不过他一直在装睡罢了。
他没想到的是他就是偷个懒睡了个午觉,就引发了一场搬家风波。他当时躲在窗户下面,听着门外爷爷和母亲的对话。
他到现在还依稀记得当时爷爷特别激动的对他母亲说道
“这样下去,虎子能不能长大还是个疑问,老头子我真的是忍不下去了。我们必须得搬家,这样一家人才有活路。”
母亲小心翼翼的问爷爷道
“阿公,不需要再考虑一下吗?云州虽好,但是我们家在那边也没有屋子,置业他只是个小工,每个月也就赚那么点银钱,若是我们搬过去,怕是租房子的钱都够我们头疼的,更别说其他的了。”
爷爷紧皱眉头想了一会,之后就坚定的说道
“搬,要搬,不能留在这里了,你说的那些我明白,放心都能解决的,我老头子还有力气干活,等到了云州,我也找个小工干干。就算拼了我这副老骨头,我也要把他养大,不然我们家就断后了。我们庞家本来也不姓庞,而是姓吴,祖上也出过大人物,有一个还是京朝的开国皇后呢,对了还出了一位宰相。几百年前也是个大家族,但是后来因为一些事全族都被流放到青州这个鸟不拉屎的地方,为了安全,当年我们老祖宗索性就改了当地的姓。到如今,我们家族就只剩下我们这一户人家了,其他的都断绝了。”
虎子到现在还记得爷爷说完这话后,那副落寞无奈的模样。
他当时因为太好奇了,就偷偷起身在窗户旁偷窥,在看到爷爷的神情时,他顿时感觉有些心酸,于是他忍不住开口说道
“爷爷那都是过去的事了,之前我听纪叔说过,再大的家族也会有衰败的时候。但是这些都不重要,只要我们一家人平平安安的在一起生活着,这就够了。爷爷你不要伤心,虎儿一定会如您所愿好好活下去,一直活到长大成人。”
在虎子说这话时,他的爷爷瞬间就将目光转向了他,那眼里不再是悲凉,而是希望,爷爷慈祥的目光让虎子顿时心头一暖,他嘴角不自觉的往上扬了起来。
爷爷也嘴角笑开了花,那笑容中满满都是宠溺,他温和的对着虎子说道
“是爷爷不好,吵到我家乖孙了,你继续去睡吧,我跟你娘说话小声点,我们很快就商量完了,不会再打搅到你睡觉了,赶紧去吧。”
“爷爷,我们可不可以不搬家,虎子不想搬走,云州那边除了阿爹都没有我们认识的人。”
虎子满眼期待的看着爷爷问道,他怕爷爷不同意,还拿出撒娇的语气向爷爷说道
“行不行,爷爷,虎子求您了。”
爷爷看着他深深的叹了一口气,之后就摇了摇头,他耐心的向虎子解释道
“小虎,我的乖孙,爷爷也不想呀!要是有的选择,谁愿意背井离乡,去别的地方讨生计呢?但是这么下去也不是个办法,家里的米缸快空了,你阿爹又经常好几个月甚至大半年才回家一趟,哎,这样搞不好,哪天他回来,看到的是咱们三的尸体。我们一起搬去云州,爷爷和你阿娘还可以去找些活计干,这样一家人也能吃饱饭不是吗?”
虎子听了爷爷的这番话后,顿时心情低落了起来,他真的是舍不得离开这里。
哎,老天爷呀!给个活路吧,不求多的,就求能吃饱饭活下去。
似乎是老天爷听到了他这番无奈的恳求,在那个初夏的某一天,来了几位大人,后来事情就有了转机。
最开始时,上面的官府给每个村都分配了一些粮食,让他们自己去分发,当时村里的人可高兴坏了,要知道他们青州的土质太差了,种不了稻谷,所以白米饭对他们来说就是奢侈品。
结果上头一下子给每家每户发了好几袋大米,那感觉跟做梦一样,村民的脸上不再是麻木和冷漠,而是纷纷挂上了幸福满足的笑容。
就连村长也不由得发自内心的跟他们感叹道
“老天终于开眼了,肯看看我们这些可怜的青州百姓了,这回总算来了一个体恤百姓的好官,百年难遇的大好时机被我们这代人赶上了,真是万幸呐!”
那之后虎子过上了每天都能吃饱饭的幸福生活,他瘦不拉几的身体也慢慢变得健壮起来。
再后来他可以上学了,而且还是免费的,就这样他开始了自己的读书生涯。
他很聪明,而且又勤奋努力,所以在他十七岁那年便考进了青州最有名的五大官学之一的琥珀学院,在这里他结识了非常赏识他的师父张轩逸,以及和他做了一辈子的至交的两位好友张致远和耶律金玺。
那时候的他聪慧过人,才高八斗,注定是个做官的好苗子。他也一心想考科举做大官,完成他儿时和柱子的梦想。
他本来都和张致远约好了一起去参加省试,但是后来因为一些原因,他放弃了,转而走上了一条大多数人无法理解的道路。但对他来说,却是再正常不过的了。
纪叔是他们村第一位保长,他幼时父母体弱多病,在他几岁大时,便相继离世。
纪叔是吃百家饭长大的,当时村里的人觉得他可怜便纷纷给了他一些吃的,让他活了下来。
好在他小的时候村里人还能勉强温饱,不像后来因为大饥荒,家家户户都吃不饱饭,死了好多人。
他在村民的努力拉扯下艰难的长大了,后来他为了生计,就跑去当兵,每个月的月钱,他都会留下来,大部分接济村民,少部分留着自用。
纪叔他没成过婚,他常年在外打仗不想死了后让一个个好端端的姑娘家给他守寡,所以他一直没找人给他说门亲事。
再加上当时适婚的女子太少了,他就这样单身了一辈子。
但是纪叔他是一个很乐观,且非常知恩图报的人。
他因为战争瘸了一条腿,所以没多久就退伍了,后来他主动向上面报了名,做了他们村的保长。
村里要是有那家办喜事或者丧事,他都会主动跑去帮忙。给他钱或者东西,他每次都乐呵呵的对着人家笑一笑,然后坚决的摇了摇头,东西他都是推辞不收的。
他是他们村的守村人,人人皆爱戴他,敬佩他。
他为村里做了很多很多贡献,但是不幸的是,在一次巡查中,他一失足,从山坡上滚了下去,结果砸到了脑袋,他被砸昏了,当场就不省人事。
好在他还算幸运,虎子当时因为学校放假,所以跑到山里采摘野果,准备给弟弟尝个鲜,正巧看到了昏迷的他,虎子立马丢下了篮子,把他背了回去,他才侥幸逃过一死。
不过因为这次伤的实在太重了,纪叔甚至下不了床。
这样一来,他很多的工作他都没办法自己亲自去做了,所以他开始整天在床上唉声叹气,皱着一张脸,始终不肯开怀。
虎子看着纪叔这个样子,也挺愁的,正好他学校也没啥事,于是他主动跟纪叔提起此事,说他正好有时间来做这些事,让纪叔好好休息。
纪叔一听更不高兴了,连忙拒绝他道
“虎娃子,我记得你再过一两个月不是要省试吗?你的事要紧,不要管纪叔了,好好去考试,最好能中个举,让你父母享享福,去吧,纪叔再想办法。”
“没事的,纪叔,你放心吧,这些事我会帮你弄好的,你就安心在这里养病,我现在就去把这些事做了。”
虎子他是一个很倔的人,认定的事,他一定要去做,而且也不会被人说服。
所以纪叔只能无奈的看着他离去的背影叹了一口气,其他的他也没办法去阻止。
他没想到的是,虎子干了一两个月后,居然喜欢上了这份工作,不愿意去省试了,非要留下来跟着他学习,说日后也要像他一样做个保长。
当时纪叔被虎子这话气得眼睛睁得老大,他拿手指着虎子指了半天,都不知道开口说些什么。
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苦口婆心的向虎子劝说道
“虎娃子,好男儿志在四方,你一个读书人不想着去考科举,去为国家效力,去为锦绣前程奋斗,反而目光短浅,盯着家里的一亩三分地,真是荒唐!这事纪叔不同意,你一个大好人才浪费在这上面,对得起青州政府在你身上花的那些钱吗?”
虎子朝纪叔行了一个天揖礼,他平和的回复纪叔道
“纪叔,虎儿意向已决,您不必再劝了。我现在也没办法向您证明我的实力,但是时间会证实这一切的。您扶贫了这么多年,也知道这件事有多么不易,青州现有的扶贫手段过于单一和繁琐,所以投入较大,成果却不是很理想。虎儿愿意用毕生所学,帮助政府解决这一难题。”
纪叔在一旁听他说完这话后,愣了一下,他其实已经被虎子的这番话打动了,但是他嘴上还是没有松口,他板着脸跟虎子说道
“你跟我说了没用,你爹娘养你不易,没有哪个父母不是望子成龙的,你回去跟你父母商量吧。除非他们同意了,亲自找我教你,我就答应你,不然免谈。”
“好,纪叔,那一言为定,您可不能食言了,我立马就去找阿爹阿娘商量此事。”
虎子顿时松了一口气,这事有余地就好说,他总要去试试才甘心。
虽然在学校里学习的生活他很喜欢,但是说实话他的心从未安定下来过。
若是努力读书是为了锦绣前程,为了让自己过更好的生活,那么他和柱子童年时的愿望便成了一场笑话。
他不愿意放弃内心的追求,虽然这个追求在别人看来是那么的可笑。
他读书是为了能让百姓过上更好的生活,让更多的人能安家乐业,居有定所,衣能遮体,食能果腹。
他回去没多久就跟父母商量了此事,他当时心里在打鼓,深怕父母不同意,当然他更害怕的是父母失望的眼神。
好在他父母都是理解支持他的,当时他父亲的原话是
“虎子,你长大了,想去做什么就去做吧,阿爹不懂这些,但是阿爹知道你这么做自然有你的道理,阿爹我就不干涉了。至于你纪叔那边,我到时候跟他说说,让他卖爹个面子教教你。阿爹我呢,不求你多么有出息,只希望你能开心快乐。放心去做吧,我们都支持你。”
他阿娘也在一旁微笑的点了点头,虎子顿时满脸惊喜看着自己的父母,他眼泪都快飙出来了。
纪叔也没想到自己的好友会同意,他还心怀愧疚的跟虎子的父母道了个歉。
要不是他出了这事,虎子这孩子也不会发了疯一样不愿意考科举了,非要跟着他这个糟老头子学怎么做好一个保长,这不是丢了西瓜非要捡芝麻,不可理喻嘛!
不过他刚开口道歉就被虎子的阿爹阻止了,虎子的阿爹还反过来劝慰他道
“不考科举也好,要是他考上了我还不放心,当官哪有那么好当的,做不好还会掉脑袋,再搞不好还会牵连全族。我们家族当年多么风光,家里的子弟为官的多的是,做到高位的也不少。但是又如何呢?后来还不是因为一些事,死了不少人,活着的呢,都给流放到了这里,到我这一代,就是个不识字的庶民罢了。”
纪叔最后还是咬着牙同意了此事,虽然他还是觉得不太对,但是没办法,这孩子和孩子父母都坚持这么做,他这个外人也不好干预。
再后来没过几年,纪叔就跟自己的上司商量了一下,将自己保长的位置让给了庞虎。就这样庞虎开始在保长这个位置上发光发热,努力实现着自己的抱负,并且成功的入了姜依容的眼。
当然他这一决定还是在最初的时候,惹了不少非议,有不少人认为他是中了邪了,所以好好的仕途不要了,非要呆在村里做个小小的保长。
好在后来他用实力证明了他的选择是对的,得到了全村百姓的认可和敬佩,不过这些都是后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