草原的三月根本吹不到一丝春风,算不上什么春暖,更别提什么花开了。风从西北方向卷来的时候依旧冷冽的像一把刀子一样,冻僵的雪花被风吹起来打在人的脸上好像能割开皮肤一样的疼。
虽然有顽强的小草顶破了冻土冒出了头,可一夜的寒风过后稚嫩的草叶就被冻得蔫了下去,如果卷着风雪的大风刮一天,那些新绿就等不到风停就早早地死去。
因为风太大,整个天的都是昏黄色的,所以第二日,一早打算赶赴渭水河源头寻找秦若薇的计划不得不推迟。
这样恶劣的天气,大黑马都睁不开眼睛。
视线可及的地方不超过十米,如果强行出发就算不被冻僵也会迷失在草原上,最后还是会变成冰雕。
沈宁虽然知道今天肯定是无法出门,但他还是抱着希望去问了庄烈。得到庄烈的准确答复后,沈宁并没有返回自己的房间继续补觉。
他站在营地中的空地上,撕了一块布条蒙住眼睛以防止被风吹瞎了。顶着风,他将上衣一件一件地脱了下来,最终赤着上身。
风如刀搅,雪如利剑。
他倔强地站在风中,将横刀缓缓抽了出来。
庄烈一直不曾教他刀法的套路,以至于沈宁现在连一套最基本的刀法都不会。所谓最基本的刀法,就是大周府兵平时训练的时候演练的那种。也不知道是庄烈懒惰,还是他觉得那种刀法太过于规范化对沈宁没用。
反正自从沈宁从握刀这种基础的技巧掌握稳固后,他就派招牧和辽杀狼等人轮流跟沈宁交手喂招,有时候他也会亲自下场跟沈宁比划几下,当然,沈宁自以为握的很稳固的横刀总是被庄烈轻松打掉。
所以沈宁知道自己的差距,他从不认为自己在刀上真的已经登堂入室。
寒风中赤着上身,沈宁用刺用劈砍的动作找不到一点套路可言。如果有人看到他现在的行为,九成九为觉得这是一个得了失心疯的家伙。在这样冷冽的天气中赤膊上阵疯狂劈砍,不是疯了就是有什么想不开的地方在自寻死路。
只有沈宁自己知道,他的每一次看似毫无章法的出刀其实针对性很强。他蒙着眼,看不见狂风怒嚎的院子,但他的脑海中不断地幻想着有敌人从四面八方涌来,有不同的兵器在同时进攻他的上下三路。
他看着荒唐以至于有些癫狂的出刀,其实都是在化解幻想中的敌人对他使出的杀招。
这些幻想中的敌人各不相同,随着沈宁的刀速越来越快,他已经看不清楚幻想中那些敌人的面容,只看到各种各样的武器不断交替进攻。这些敌人的影子很模糊,但他们手里的兵器和招式却清晰可见。
这些“敌人”中,包括跟他对练过无数次的辽杀狼,招牧,还有当初在关宁骑的大哥们。
他将记忆中的这些人的杀招一遍一遍的在脑海中重复,然后用刀将那些杀招一个接着一个破去。
半个小时过后,刀子一般的寒风吹在他的身上已经不能左右他的体温。有一层细细的汗珠在他的身上浮现,偶尔有阳光从昏黄色的天空中露出来照射到他的身上给那些汗珠披上一层金色。
“这样有什么意思!”
一个粗犷的声音在身后响起:“一个人练无聊透顶,刚巧我的皮也紧了,想找个人给我松松筋骨,就你了。”
是辽杀狼。
沈宁熟悉这个声音,也能从冷冽的寒风中感受到那话语中淡淡的温暖。
“好,这次一定要赢你。”
沈宁扯掉蒙着眼睛的布条,转身,将横刀平举。
辽杀狼哈哈大笑道:“赢我?你的追求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低了。”
他一边说话,手上的动作却快的离谱。风同样没有让他的身子变得僵硬,刺过来的刀子裹挟着寒风变得更加诡异难以判断。
两个人快速地交手,横刀撞击在一起的声音撕裂了风声,在轻轻的呼声中,两个人的动作越来越快,被撕裂的风将两把刀碰撞的声音传了出去。
也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在房间中避风而有些无所事事的黑狼军骑兵推开房门,三三两两地走出来站在院子中观战。
渐渐的,一百多人在院子中围成一个圈子,他们都是真正经历过浴血奋战的战士,果敢而冷酷,他们是真正的男人,他们崇尚硬朗的男儿气概。所以沈宁虽然在他们眼里还是一个没长大的少年,可这个少年的执着和进步都让他们由衷地尊重。
没人喝彩,那场中的两个人的交手却越来越精彩,但这并不是什么圈着场子卖艺的江湖浪人耍花枪,黑狼军的士兵看得不是热闹,而是两个人都快到极致的刀法,这才是真正杀人的刀法。
用锋利的横刀对战,一不小心就会可能伤到彼此。可场中那一大一小的两个男人动作其疾如雷,力度上的控制都到了一种骇人听闻的地步。没有人担心他们会误伤,点到即止却又拼尽全力这八个字对他们来说不是一件难事。
沈宁的汗水慢慢地蔓延到全身,而他在半个时辰的对练中至少“杀死”辽杀狼三次,也被辽杀狼“杀死”了八次,身上那种汗如雨下的痛快渐渐夹杂着一丝疲劳。
“停下吧!”
庄烈同样不知道什么时候出现在黑狼军中,他瞪着眼睛怒喝道:“都滚回去洗个澡喝两口酒,直娘贼的,真的以为自己都是铁打的冻不死对吧!”
庄烈说的不错,如果两个人继续打下去等疲劳感越来越浓的时候,身体的温度反而会下降,再加上冷冽的寒风,也就是一瞬间的功夫身子就被冻上一层冰,那个时候冻伤的就不只是皮肤,两个人说不定都会被冻伤了肺腑。
沈宁和辽杀狼相视一笑,然后兔子一般地蹿回了自己的窝。
不需要庄烈吩咐,黑狼军自发的去给那一大一小两个疯子烧热水送过去。
沈宁冲进自己的房间后一跃上床榻,然后扯过被子裹紧自己的身子。
“想死啊!”
庄烈跟在后面走了进来,将腰间那个能装下四斤烈酒的酒袋甩在沈宁身上。沈宁从被子里伸出手将酒袋拧开,然后灌了一口酒到嘴里。辛辣的酒浆顺着喉咙咕噜咕噜地灌进去,也从嘴角溢出来一些,打湿了被子。
才凸显的喉结上下翻动,看起来竟然带着几分动人心扉的豪情。
感觉到胃里面有一团火烧起来,一直烧到嗓子眼沈宁才停下来,将酒袋放在一边,对着赵陆咧开嘴傻笑几声。
“真痛快的紧!”
他笑的很傻很傻,很二很二。
“给我一个理由。”
庄烈将酒袋拿过来喝了一口,坐在椅子上。
“什么理由?”
沈宁歪着脑袋问道。
庄烈瞪了他一眼:“你心里有不安,刚才你跟辽杀狼对刀,看似龙精虎猛的一刀比一刀快,其实你的心里乱得一塌糊涂,如果真的是以命相搏,第三招的时候,辽杀狼已经一刀剁了你的脑袋。”
沈宁嘿嘿一笑:“居然是第三刀,我还以为第一刀就够了。”
庄烈道:“不会是因为大风不能出门这么一件小事影响了你的心态,你的性格我了解,虽然达不到山崩于前而面不改色的境地,也绝不会慌乱到连握刀的手都不稳!”
沈宁叹口气道:“师傅,您还真的细心,像一个知心老嫂子一般,心里有什么事情都瞒不过您的眼睛。要不咱们黑狼军改行吧,开个医馆专门治疗失足的风尘女子或者为情所困的大姑娘小媳妇。”
“闭嘴!”
庄烈怒道:“有什么屁就赶紧放,信不信老子现在就把你脱光了扔到外面去。”
“您看,有些少女就喜欢您这样的霸气的男人。”
沈宁将酒袋从庄烈的手中要过来又狠狠地灌了一大口。他脸上的表情没什么变化,眼睛亮的好像夜空中那颗最璀璨的星辰。
“其实也没什么。”
他笑了:“就是有些自卑。”
他看了庄烈一眼:“就是男人的自卑。”
“自卑?”
庄烈皱眉:“说清楚。”
沈宁有些懊恼地低下头:“我还小。”
庄烈愣住,随即爆发出阵阵笑声:“忆安,你脑袋里天天乱想些什么东西,你才不到十三岁。”
沈宁也是一愣,随即也笑了:“师傅,您误会了,我说的小,并不是那种小。”
他紧了紧被子,靠在床上道:“昨天跟您说过了,我在河阳郡的时候见过那个秦大家。而且短暂交谈过几句,有些话我一直记在心里。当时我以为她只是一个委身青楼的女子,所以当时她的虽然给我震撼不小,但没现在想起来让人心神不宁。”
“她说,一个男人得看他的前程大不大。”
沈宁歪着头叹气:“离开河阳郡已经一年半了,我发现自己一点长进也没有。说实话,我都怕见她的时候被讥笑。”
他很认真很认真地说道:“我真的觉得自己的前程还很小很小。”
庄烈沉默了一会,看着沈宁的眼睛说道:“我一直以为你是一个没心没肺的家伙,对任何的困难和坎坷完全不在意不放心上,现在看来,你也有经不住打击的时候。”
他站起来,拍了拍沈宁的肩膀:“她不知道你是谁。当然,就算她知道也许还会这么说,但有一件事你要记得,如果,如果她不是看得出你与众不同,何必跟你说这些废话。”
他笑着,脸上的伤疤都没有这么狰狞了。
“你的前程将来有多大,谁也不能预见。但我可以很负责任地告诉你,如你这么大的少年,我从没见过比你优秀的。如果你因为一个女人一句扯淡的话儿影响了心态,我只能说你让我失望了。她不是肤浅的人,你也不是肤浅的人,再看两三年后,看这世间有谁能阻你步步登天!”
沈宁恢复了坏笑:“师傅,扯淡这个词别用在女人身上,不雅。”
他笑的很委婉:“我只是想尽快,尽快地成长起来,然后拍着胸脯问那个女人:“小妞,你看爷们的前程大不大?”
“然后她心悦诚服地说,大,真的很大。”
庄烈哈哈大笑:“那就别在那别别扭扭的像个娘们一样,心里敞亮一点,等你长得跟我一样高的时候,你会跟天地一样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