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灾,瘟疫,大旱过后。纵使是曾经拥有几百户籍,数千人口的大丰村,现如今也就只剩下十余户人家了。
死的死离的离,昔日里热热闹闹的大丰村已然沦落为鬼城。田地里再也看到勤劳耕种的农夫,只剩下一片荒芜,乡间的小路上也没有嬉笑打闹的孩童,也没有让人厌烦的犬吠声传来。除了剩下的人家紧闭着的房门后,不时传来的哭丧,就再也听不见到别的声音了。
又有人离开了,或许下个一个便是我了吧。
听着路旁一户人家的院内,传来的哭丧。秦立这样想着,也没作多停留,便又继续走着,朝着大伯家的方向而去。
秦立对死人这事已经麻木了,如今见到了不再感到恐惧和害怕,只会感到平淡和平常。毕竟见过的死人实在是太多了,这种事情在大风村三年的时间里,几乎每天都在上演,并没有什么奇怪的。
待来大伯的院落前,秦立在门前踌躇了一会,终究还是鼓起勇气叩响了房门。
“谁啊?”
沙哑的声音响起,秦立等了一会,老旧的院门也就吱吱呀呀的打开了。
开门的是名身形佝偻的小老头。
看着眼前的小老头,纵使已然见过多年,但一联想到那个在自己记忆里的伟岸身影,秦立就不由地感到一阵唏嘘。
记忆中的那个男人,身材不高,也不强壮。但那个男人自信的样子,以及永远笔直的腰板,深深刻在了他的脑海里,成为了秦立自小所崇拜的人。
那个男人还是干庄稼的一把好手,谁能相信就他这样的个子,竟然能一口气耕十亩地。那个男人更是在秦立被父亲抽打时,时常挡他身前的那个人。
短短的三年时间,记忆中的那个男人早已消失了,取代的则是一位身形佝偻;消瘦,头发凌乱;花白的小老头。
如果秦立不说这位看起来快半只脚迈入棺材的老人,他的年纪。那么任谁看了也想不到,他才年仅四十余岁。
三年的时间在这个男人的身上留下了太多太多。
“大伯,是我。”
见大伯有些走神,秦立出言提醒。
“哦,是立儿啊。”大伯浑浊的眼睛动了动,盯着秦立看了一会,好似这才认出面前的人是谁。
“嗯,是我。”秦立回道。
“大伯,我这次来...是想借些粮食,家中断粮了。”见大伯迟迟没有询问来意,秦立还是忍不住先开了口。
听到秦立要借粮食,大伯却是选择了沉默,没有拒绝秦立,也没有同意秦立的请求。
见大伯迟迟没有开口,秦立不由急切起来。
“大伯,求求你了,就再帮我一次吧,家中真的一粒米都没有了。”秦立哀求道。
大伯叹息了一声,开口道:“立儿,大伯知晓你难,但大伯比你更难,你也知道大伯家中的情况,不是大伯不想帮你,实在是大伯也没有办法,多余的粮食实在是拿不出来了。”
听到大伯话中拒绝的意思,秦立愣在了原地。
“你走吧,就当没有我这个大伯吧。”大伯哽咽道。
说完大伯便转过身去,不敢再看身后的秦立一眼,但下一刻,他就听到了重重磕头的声音,同时响起的还有秦立的哀求。
“大伯,立儿给您磕头了,求求你了,你就再帮我一次吧,丫丫,丫丫的病情越发地严重了,要是再没有一点吃的,我怕她会熬不过明天。”
当大伯转过身来后,便看到了泪流满面的秦立。其额头已经磕破了,鲜血与泪水混合,在一张稚嫩且肌瘦的小脸上缓缓流淌。
见到如此模样的秦立,纵使大伯再铁石心肠,心也被融化了。
“立儿,你这是何苦呢。”大伯叹息道。
但秦立只顾磕头哀求,并没有停止。
“罢了,罢了。丫丫能有你这个哥哥,是她的福气,大伯就再帮你兄妹一次吧,别的大伯也做不到了,但愿你俩都能活下吧。”
“就别再跪着了,忘记大伯如何教你的了,男儿膝下有黄金,不可随意跪下。”
大伯将还在不断磕头的秦立搀扶了起来,过了好一会,秦立这才会天旋地转中缓过神来。
“你小子,在这等着,大伯去给你拿粮食来。”看着脚步还有些不稳的秦立,大伯不由笑骂了一句。也不知道他的这个笑容多久没有出现过了。
“慢着。”
才走没多远的大伯,就被一个声音叫住了,不由停下了脚步。
闻声望去,秦立便看到一位妇人带着三个孩子从屋里走了出来。
妇人带着孩子来到了大伯身前,看了一眼秦立,对着大伯道:“当家的,我知道你狠不下心来拒绝立儿,当时你就该听我的,我去开门。”
大伯听到妇人的话,看了一眼自己的三个孩子,又回头看了一眼满眼期待的秦立,终究还是叹了口气,离开了。
秦立见到大伯并不是朝着厨房而去,而是朝着大堂而去,心就是一沉,当他再想和大伯说些什么的时候,大伯的身形却是被那妇人挡住了。
“立儿,不管你是怨大娘也好,还是怪大娘也罢,这次,大娘就替你大伯做主了,粮食就不借给你了,你还是回去吧。”大娘的声音没有丝毫温度。
“大娘,我...我知道你们困难,可是,丫丫的情况你们也是知道的,我可以没有吃的,但丫丫她不能没有,我不想再看到亲人在自己的眼前慢慢死去了,大娘,你就可怜可怜我给我一点吧,真的,一点点就好。”秦立又接着磕头哀求。
听到秦立如此说,大娘的眼睛也是不由变得湿润了起来,但她还是强忍着没有流下来,看了看身后三个面黄肌瘦的孩子,还是狠心道。
“各安天命吧,你就当没有我这个大娘吧。”说完,大娘便想转身带着孩子离开,她也不太敢见到此时的秦立了。
“大娘,求求你了,就给我一点点吧。”秦立抓住了大娘的手,不肯松手。
看着抓住自己这只又黑又廋的小手,大娘破防了。
“立儿,你就放过你大伯家吧,我们已经失去一个孩子了,我不想再看到我的孩子在我的眼前活生生的死去了,我真的不想再体验一次白发人送黑发人了。”大娘的泪水终究还是没忍住,流了下来。
见到自己的娘亲在那哭泣,几个孩子也跟着哇哇大哭了起来。
“立儿,你也可怜可怜大娘,你就走吧。”大娘泣不成声,到了最后就要给秦立跪下。
秦立终究还是没让大娘跪在自己的面前,而是搀扶住了她。看着在那娃娃大哭的堂弟堂妹,再一想到那个躺在病床上的小小身影,秦立的心就痛得厉害。
大娘最后还是用力地掰开了秦立的小手,带着孩子走了,随即,砰得一声,老旧的门也被其关上,只在原地留下一个跪着的,孤独少年。
跪了许久,秦立踉踉跄跄的爬起身来,双眼无神的离开了。在走了一段距离后,迷迷糊糊间听见了大伯的哭声:“三弟啊,大哥对不起你啊....”
大娘所说的那个孩子,是大伯的第一个孩子。其年纪已经到了结婚生子的时候,大伯更是为其找个一户好人家的闺女,两人也是一见钟情,于是便定下了婚事,待来年,等那家闺女到了十六岁的时候,他们便能完婚了。
在秦立的记忆中,堂哥是个憨厚,待人和善,做事认真的人。
但他们终究是没能完婚,那个温柔体贴的姐姐终究也没能成为秦立的嫂子,秦立不无感到一阵惋惜。
他们共同度过大洪水,但终究是没能熬过瘟疫,二人便是在那场瘟疫中,一同离开了人世。
在堂哥离开后,亲手埋了自己孩子的大伯,一夜白头,曾经永远笔直的腰板佝偻了下去,就再也挺不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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