婆婆回来了,也兑现了她的诺言。当她把饭菜端到桌子上时,圆那颗被关爱烧燃的心骤然冷却。
按常理孕妇早孕期应该煲些营养汤,增加营养。而阑妈妈呢!简单地炒了两菜外加鸡毛菜肉圆汤,这就是她犒劳媳妇,给孕妇补身子的菜肴?圆瞄了一眼桌上的菜早就没有了胃口。
桌上的菜也是不对阑的胃口,他埋怨地看着妈妈,满口责备,做这些菜怎么吃得下去?
阑妈妈连眼皮都没抬就接了一句:“将就着吃吧!”
阑却不依不饶:“将就什么?从小到大,侬哪里一天不让我凑合着吃了?”
“现在不同往日,开销多少大?只见物价上涨,不见工资上涨。侬马上又要养儿子了……”
“儿子是我要养的吗?不是你们逼我养的?”
“侬这只小赤佬!”阑妈妈语气激动了,“哪有结婚不要小人(方言)的?”
“婚是我要结的吗?不也是你天天催快点寻个女人结婚?”
“我这不是为侬好啊?”
“为我好?为我好哪能不为我准备房子,票子?没这些结啥婚啊?”
母子俩你一言我一语地互怼着。
圆早已了然无趣地离开饭桌,然,仅有一墙之隔的母子争论还是一字一句地钻进她的耳中。TM的这对母子真是……,她甚至不清楚怎样来形容。她的婚姻仅仅只是建筑在婆婆和老公各自的利益上的,而在其中,她只是一个牺牲品。
愤怒的阑将责任都摊在妈妈身上,指责他们总催着他生孩子。既然是这样孩子出生了,一切的费用都有父母承担。
阑妈妈也承认自己要想养孙子,像她这个年龄很多都抱上孙子了。不过眼下四个大人就窝在这个一室半的房子,孙子出来了怎么住?”
“你不是说有办法从外婆那弄到房子吗?现在倒好,什么也没有。”阑又开始怨怼妈妈。
怎奈外婆家有两个精明的舅舅,本身外婆就是重男轻女,什么都听儿子的。禁不住女儿(阑妈妈)的一番诉苦,才同意让她住进来。哪知聪明的舅舅很快把老人说服了,去动迁组谈判时,都没让窥视妈妈房子要分一杯羹的姐姐知道。
“小娘逼!啥事情都怪到我头高头来了?侬又是哪能对哪外婆的?不去看哪爷爷是我的主意,侬哪能又不去看外婆呢?”
“哪能又怪我了?侬自噶亲姆妈不去看看,再讲一代管一代。”
“侬个小赤佬!”阑妈妈气得扬手要打他。
“反正我不管,侬要帮我弄套房子,房子没就不要想让我帮侬养孙子!”
母子俩争论一番后,各自坐着不语,打着各自的算盘。眼见娘家捞不着,阑妈妈又开始动起婆家的主意。
十几年前,她跟公公婆婆吵架后,就再也没去看过两个老人。婆婆弥留之际想看看从小领大的孙子,她都没有让儿子过去。
不久,得知公公那里的房子也可能要拆迁,就动员儿子媳妇去看爷爷。
圆第一次去看爷爷,一直不开心的爷爷见到孙媳妇还是很开心。拿出2000元的积蓄作见面礼。当圆看着爷爷颤颤巍巍地把钱递给她,万分酸楚。
这双历经几十年的劳作,黑瘦的只剩皮包骨头,青筋暴出的手。如今人到暮年还在不停地每天买汰烧,照顾着自己的饮食起居。
这段日子,老人双腿也是每况日下,关节疼痛常常抽筋。初见爷爷,老人满脸纵横的皱纹、浑浊的眼睛,看的她的心一颤一颤地生疼。奶奶走后,他就在住了几十年的,潮湿破旧终年不见阳光的棚户房里,一个人孤独地生活。
圆虽说在上海生活了好几年,以前也在路上看到这样的老建筑,棚户房还是第一次走进去。棚户区弄堂都是弯曲狭窄不成形,水泥路因多年失修坑坑洼洼。水坑里还常常伴有黑油油的污水,一不留神脚就会伸进去。还好阑拽了她一下,脚才免遭“毒手”。
七拐八拐终于来到一处低矮的平房门前,门的左边搭了个简易的棚放了一只煤气灶,旁边是一个旧式灰白石粗糙破旧的水斗。右边则堆放些乱七八糟的东西,笤帚,小凳和一些杂物。很多杂物长久不动,上面爬上了厚厚的一层灰。
迈进木头门槛,突然有种失重的感觉,却原来屋里的地势明显比外面低。屋里除了八仙桌,凳子和一个五斗橱还有是些老人不舍得扔的杂物,这些穷日子过惯的老人,亲历新中国的成立,经历过自然灾害,经历过文化大革命……将那些经历过的苦难都经历了,顶着人生的暴风雨一路走来,就格外珍惜现在的生活。
解放后,那时年轻的他就从那时贫苦的苏北农村摇着木船行程几十天来到上海谋生,通过人力车一分一分将积赚下来的钱造起了这间小屋。屋里黑黢黢的,刚才路上还是阳光灿烂呢,圆以为变天了,扭头朝外面看去,阳光依然微笑着俯瞰着大地,只是照不到爷爷的家。难怪踩在脚下的水泥地一直潮湿湿的。从地下泛起的霉气比自家更浓烈。爷爷就在这样的环境下生活了几十年啊!圆的内心一阵酸楚。
看着爷爷忙着做饭,圆一边帮忙一边悄声告诉阑她想常来帮爷爷做饭。阑看到爷爷脸上露出笑容,又给了老婆见面礼自然开心,便开始对爷爷承诺每个星期让圆来做饭给他吃。老人听到这里嘴上说不用麻烦,心里却是笑开了花。
几个星期一来一去,每次,圆都会将菜买好,一个人忙里忙外忙好一桌菜。阑就负责跟爷爷聊天,逗他开心。就这样他不断因各种借口从爷爷陆陆续续拿了几万元,还用这些钱买了一部几万元的二手车。说是这样每个星期来看爷爷方便。
是夜,阑躺在床上两眼直直地瞪着天花板,他在盘算着明天去爷爷家如何将老人家的钱骗到手。他用手肘捣一下睡在身边的圆,确定对方还没睡着就开始布置任务。
“明天一早起来就去菜场买爷爷喜欢吃的五花肉,爷爷最喜欢吃红烧肉了,而且要炖得酥烂,肥甜入味。”
圆听后仿佛看到了大块大块的红烧肉,条件反射般地涌起一阵呕心。阑问她怎么了。她也说不清,以前从来没有这种反应。近日多雨,肉价日涨夜涨。本来婆婆就舍不得买贵的菜,肉涨价了更不会让他们买回家。自己倒是常将价格不菲的海鲜买回来。后来她才了解婆婆祖籍宁波,浙江靠海,宁波人自然喜欢吃海鲜。阑从小在爷爷家由奶奶带大,苏北人比较喜欢吃河鱼和猪肉。发育时他每天要看到桌上有肉才胃口大开,又懒惰成性所以喂胖成现在这般德性。
先满足爷爷的嘴巴,接着再跟他诉苦。他要圆拿他说事,说当初结婚时明明答应她有婚房,结婚后才知道上当受骗。后来也一直承诺等孩子出生了,一定给母子一套房子。如今有了身孕了,房子的影子都没见着。爷爷就不能帮阑实现对圆的承诺吗?孩子生下来后房子还无望的话,她都不知道该怎么办?如果爷爷还是沉默不语,就来狠点的,再没新房,她就带着孩子回老家,与其一家五口蜗居在那么小连婴儿床也无处生存的小窝还不如回老家。这样让他们永远看不到孩子。
阑越说越兴奋,圆听得一阵阵只犯呕心。她清楚意识到,阑教她的这些话她根本说不出口。怎么可以用孩子用婚姻来要挟一个快要入土的老人?晚饭时吃下去的食物似乎没到胃里就在喉咙口一个劲地要往外冲。她连忙翻身下床跑到卫生间在马桶边上一阵噼里啪啦的呕吐,又在镜子前对着自己凝视了片刻,待心恢复平静后。才回到房间。
床上的阑已经一动不动地呼噜上了,可能前面做计划做的太累。而她却怎么也无法入眠。明天去见爷爷真会如他所愿?她真会照他的话去做?
本来渐渐地,在小两口不断地去为爷爷烧菜干家务。阑又帮爷爷敲背按摩,哄说以后这里动迁后就搬去跟他们一起住,他们小两口会好好照顾他的。只可惜自家的房子太小,根本不能放一张属于爷爷的床。跟爷爷一起住动迁房吧!将来又会矛盾太多,除非爷爷将房子给他们,产证上写上他们的名字。听到这里被哄开心的爷爷什么都会答应,不过后来大概是听了姑姑叔叔的劝说,本来答应将他户口迁过去等动迁分房的又变卦了,说这件事缓缓再说。
得知有变化的阑妈妈便破口大骂,把老头子,姑娘(阑的姑姑),小叔子都骂进去了。阑爸爸听不下去了,埋怨地嘟哝了一句咎由自取就离开了家。一直以来,忠厚老实的阑爸爸心里那只结永远打不开。那就是老婆对父母的恶劣态度是他永远难解的结,妈妈过世没有去送葬则成了他心中永远的痛。
想到这件事,阑也会埋怨妈妈。阑妈妈被责难的急起来就骂儿子,口口声声说你有孝心,哪怕妈妈不让去。腿长在你的脚上,你也可以偷偷去呀!你这个小白眼狼,压根就没有想到把你带大的奶奶,现在想爷爷的房子了,才意识到十几年的感情疏远,倒是怪起来我来了?
阑见妈妈骂到他的痛处,火气窜了上来。刚想反驳,却被圆抓住衣角制止住了。这是霸道的阑第一次破例给圆一个面子,圆实在不愿看到这对母子因为争夺别人的钱财而大吵大闹。在这件事上,她觉得他们母子俩谁都责任,谁都有错。
话也说回来,他也实在找不到扳驳妈妈的话语。是的,他从小就由奶奶一手带大,奶奶离开时,他也是成年人了。妈妈不让去,他也可以偷偷去看奶奶啊!奶奶弥留之前姑姑还曾两次打电话给他,说奶奶想见他。他一直清楚妈妈发狠再也不见爷爷奶奶,就真得推脱不去看奶奶了。就这件事,不但是妈妈,换了谁都会这么批评他,直到想爷爷的财产和房子了他才后悔当初不该这么做。
去你爷爷那把怀孕消息告诉他!阑妈妈把脸转向媳妇。因为老头子不但答应给5万元,还承诺一旦孩子生出来,就把户口报到他那里,婆婆叮嘱她这件事明天别忘了跟他提出来……
圆默默地听着婆婆的话,内心再也平静不下来。她的良知似乎在渐渐地复苏,她想她应该做些什么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