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夫人虽然在乡野间生活多年,顾仁却从未让她沾染过农活家务,一直是养尊处优,顾青荷和顾影白又年幼,三人在雨中行走半夜,渐渐的感到体力不支。
雨夜又冷,路边全无一处歇脚的地方。正在他们彷徨无计时,只见前方有点火光若隐若现,顾夫人顿时抖擞了精神,带着两个孩子一步一步地朝那边走去。
大约一炷香的时间, 火光越来越近, 原来是一座破庙,里面生了一堆火,火烧得很旺。顾夫人和两个孩子走到门口,只见里面破败不堪,火堆旁也没有人。
三人浑身湿漉漉的,冻得直哆嗦,也顾不了那么多,走进去坐在火堆旁烤起火来。三人一靠进火,顿感舒服很多,于是就着火堆慢慢地烤着衣服,顾影白靠着顾夫人,顾青荷坐在对面。
顾影白已经醒了,对顾夫人说道:“娘,我们这是要去哪里?我好冷,也好饿,我要爹爹。”顾夫人一面安慰顾影白, 一面让顾青荷将包裹里顾仁临时准备的干粮拿出一些,三人将就吃了一些。顾影白年幼,这一路走来,也是极累,不一会儿又睡着了。
今夜突发事情极多,顾夫人一直心中忐忑,加上荒郊野外,秋雨连锦不断,更是彷徨不安,虽也极累,却是无法入睡。
她见顾青荷在加柴火,说道:“你也睡一会儿吧,天快亮了,我们还要赶路。”顾青荷乖乖地点点头,她嘴巴微张,想要说什么,但见顾夫人也疲惫不堪,又闭上了嘴,不再说话,和衣躺在火堆旁准备睡觉。
突然,她“啊!”的一声惊叫,一骨碌爬起来。顾夫人寻着她的目光看去,发现门口站着一个黑影,也是一声惊叫,搂紧顾影白。
那黑影忽然说话了:“在下路过此地,天寒躲雨,叨扰夫人了。”顾夫人才看清楚,原来是一个人,那人黑衣黑靴,头上戴着斗笠,压得很低,看不清面容,腰间挂着一柄长剑,站在门口,在这风雨之夜,荒郊破庙之中突然出现,甚是渗人。
顾夫人见他说话客气,不安顿时减了几分,防备心也减了几分,说道:“不防事,请便。”那人又行礼道了声:“多谢!”那人一侧身,又恭敬地行了一个礼,说道:“公子,请。”
这时,顾夫人和顾青荷才发现这人后面还跟着一个人,只是个子稍矮一些,被他挡住了,外面漆黑一片,方才没有发现。他也身穿蓑衣,头戴斗笠,压得很低。
顾青荷已经坐在了顾夫人旁边,只见后面那人径直走到火堆旁,在顾夫人三人对面坐下来。先前那黑衣人帮他脱下蓑衣和斗笠后,自己也摘下斗笠,坐在他身旁。
顾青荷这才发现两个都是少年,说话的黑衣人约模二十岁,浓眉大眼,额阔面方,神态自若。
另一个年纪在十三四岁左右,虽粗布青衣,却举止不俗,有一种高贵清冷之气。
顾青荷忍不住好奇心,多看了两眼,只见他剑眉如峰,目光锐利,鼻若悬勾,簿唇轻抿,轮廓棱角分明,几缕湿漉漉地头发搭在两边脸颊,更添冷俊。
他默默地坐在那边, 火苗一闪一闪,少年的脸也一明一暗,他人坐在这里,但是顾青荷却觉得他似在一个遥远的地方。
那少年似乎也发现有人在盯着他看,双眉一挑,双眼倏地看向顾青荷,那目光冰冷如霜,凌厉如剑,顾青荷顿觉如坠冰窖。她赶紧低下头躲开了那眼神,居然久久不敢动弹,再也不敢看他一眼。
二人脸上皆有疲惫之色,衣衫,鞋子上都是尘泥。五人坐在火堆旁都不做声,外面的雨小了一点,只听到柴火声噼噼啪啪。突然响起“咕咕”声,大家循声望去,原来是先前的黑衣人肚子在叫。顾青荷忍不住轻轻笑出了声,那黑衣人尴尬地压压肚子,可是“咕咕”声却又响了起来。他满脸通红地低下了头。少年人抬了抬头,没有说话,又低着头看着火光。
顾夫人说道:“青荷,你把我们的干粮拿出来一些给二位吧。”顾青荷点点头,从包袱里拿出一块大饼,递到黑衣人面前。那黑衣人红着脸看着顾青荷,又看看少年人,一时不知道接还是不接的好,肚子却又“咕咕”地叫起来。顾青荷忍不住抿嘴一笑,将干粮往黑衣人眼前又递了递。
少年人微微点点头,黑衣人这才接过,说了声“谢谢”,自己先咬了一口,过了一会儿,将干粮双手送给少年人,说道:“可以吃了。”
少年人接在手上,分出一大半,递给黑衣人,黑衣人看了少年人的眼神,见推脱不掉,笑了笑,接过饼正要大口嚼起来,突然从门口吹来一阵阴风,火苗忽忽乱窜。众人一看, 门口不知何时多了两个人。一个老者,一个老太婆,身形佝偻,都拄着拐杖,脸上堆满了笑意。
他们进来悄无声息,众人都感诧异。外面雨下得那么大, 可这二人衣衫干净整洁,鞋上也没有一丝泥。 二人笑嘻嘻地走进来,说道:“外面天冷,这么好的火,也借我们老人家烤烤吧。”他们互相搀扶着, 慢慢地走到火堆旁。黑衣人自从这两人进来后,一只手紧握剑柄,眼睛更不曾离开过他们。少年人还是一直盯着火苗,双眉微蹙,目光更加凌厉。顾夫人感觉到了气氛不对,也不再说话,只是紧紧地拉着顾影白的手,顾青荷则躲在顾夫人身后。
两位老人若无旁人的聊起来了,“老头子啊,还是你想得周到, 这大冷天的,生一堆火在这里。你看,方便了这么多人。 夫人,两位公子,你们烤着可舒服呀。”说完,哈哈地笑起来。老者直摆手说:“哎,这没什么,老婆子,方便别人,方便自己嘛。”说完,也嘻嘻地笑起来。老婆子笑道:“对,对,对,多做好事总没错。你看,好事自己就撞上门来了嘛。”
黑衣人冷冷地道:“火是你们烧的?”老婆子笑着说:“何止,为了让火更旺,我们还加了点东西。哈哈哈……”笑声未绝,只听“唰”地一声,黑衣人剑已出鞘,唰唰两剑,直刺这二人的要害,去剑之快,如流星赶月。
原来黑衣人受命保护少年人前往九龙城,一路上遇到各路人马阻拦,他二人几乎九死一生,现在马上就到九龙城,更是小心翼翼。今夜在风雨之中,二人又累又饿,远远望见火光,决定寻觅躲雨之处,稍加休整。他们来到这座破庙,见顾夫人三人确实都是平常百姓,才放心进来一起躲雨。不料,却是中了这两人以逸待劳之计。自这二人出现后,又见他们衣衫与鞋不沾一滴泥水,知道必非常人,已经暗暗留心,现听他们如此说道,立刻明白这二人是为他们而来,于是决定先发制人。
眼看着这两位老人就要命丧剑下,顾夫人惊呼一声,顾青荷吓得赶紧闭上眼睛。只听到嘻嘻嘻,哈哈哈几声笑声连绵不绝地传过来,原来这两位老人看着年迈,似乎走路都吃力,却不知用什么身法,瞬间移到门口,仍是笑眯眯地看着黑衣人和少年人。
黑衣人看他们的身法,又看他们的样子,心中一惊,说道:“你们是嘻哈二老?”嘻哈二老互相看一眼,笑着说:“想不到还有人记得我们,我二人多年未曾在江湖行走,你这年轻后生,居然认得我。哈哈,嘻嘻” 黑衣少年听完,心中仍是震惊不已,这嘻哈二老二十多年前就闻名于江湖。他们二人每天笑容挂在脸上,逢人便先笑三分,不了解的人都当他们是好人,不加以防范,稍不注意就着他们的道。
这二老为人又丝毫不肯吃别人的亏,又喜欢听奉承的话,如果不如意,必定让别人暗地里吃亏,为利是图,手段毒辣,令江湖上的人闻风而逃。后来不知何时他二人投靠了大昌权贵,从此江湖上更是无人敢惹。黑衣人也只是听授业恩师提起,未曾见过。
他素来不耻他们的为人,朗声说道:“二位臭名远扬,声名狼藉,我当然认得。”嘻哈二老听完唰地脸色变得铁青,拐杖轻点,身形一晃,掌风已到,直击黑衣人面门。黑衣少年立刻后跃,举剑力格,这嘻哈二老江湖上闻名已久,黑衣少年不敢轻敌,全力相拼,三个人在这风雨飘摇的破庙中身形如影,犹如三个鬼魅。
不一会儿,便斗了三四十回合, 黑衣人要时时堤防他们伤害身边的少年人,渐渐有些力不从心。这嘻哈二老力斗三四十回合,发现居然占不了便宜,也是暗暗心惊。
但是二人并不惊慌, 慢慢与黑衣人游斗,似乎只是为了消耗他的功力。 果然不多久,黑衣人已渐渐体力不支了。他忽然感到内力开始涣散,越来越难聚收,心中暗惊, 才陡然反应过来,这嘻哈二老说过在柴火中加入了什么。他毕竟身经百战,又师出名门,居然临阵不乱,唰唰两剑直刺敌人要害,借敌人反攻之力一跃往后,飘到少年人身边,低声说道:“快走,我来缠住他们。”
那少年低声说道:“我们中毒了,不可力敌!”黑衣人道:“你先走,不要管我。”少年人一把将他拉在住,走上前,对着嘻哈二老说道:“你们究竟是谁派来的?”嘻哈二老一阵大笑后说:“待我们把你活捉去了,你就知道了。”
“你们可知我是谁?尔等何人?竟敢阻拦,就不怕死无葬身之地吗?”少年人负手挺胸,几句话娓娓道来,虽是声音不大,却感觉力量重逾千斤。
那二老先是一愣,一阵沉默不语。只听得“哈哈”一笑,哈婆说道:“老头子,难道今日放过他,日后他就会放过我们吗? 更何况,哈哈,你这小子,活过今天,也不一定活得过明天!”嘻叟脸上神色一动,眼中顿时布满杀机,眼睛盯着少年人,牙缝中蹦出两个字:“不错!”话音未落,已如饿狼扑身而上。
少年人见他眼中突然杀机四起,心中一凛,足尖一点,身形闪动,跃向嘻叟背后,左手虚晃,右手横臂出掌向他后背要穴拂去,想与黑衣少年双人夹击,出其不意,快速制敌,没想到真气却提不起来,空有招式,并无力量。
这嘻叟成名多年,也并非浪得虚名。他俯身躲避,拐杖一点,身子已经飘了出去。他身形未停,又见剑光一闪,微一侧身,黑衣少年的剑从旁斜刺而来。他没想到这两个少年人的武功居然不弱,当即施展轻功,从二人之间穿斗,不再恋战。
过了一会儿,他忽然身形一顿,落在门口,拐杖往地上一点,说道:“臭小子,你们不错,既然能到这里,也足见你们的本事。真是后生可畏。只可惜,哈哈,你们已经中了我独门的毒药七气散,越是强行动真气,毒性散发得越快,刚才一阵打斗,毒性只怕已深入,你们还是束手就擒吧?再妄动真气,只怕毒气攻心,药石难救,哈哈,哈哈。”
少年人和黑衣少年早已发现自己真气涣散,浑身无力,但听到这个名字仍是吃了一惊,中此毒如果妄动真气,真气会随之而散,如果十日天之内没有解药,七气皆散,形同废人,乃嘻哈二老的独门毒药。
二人均想, 这次只怕难以脱身。黑衣少年骂道:“臭不要脸,果然卑鄙无耻,二位再怎么也成名已久,竟用这种龌龊手段对付两个晚辈。我江流川今日真是长见识了。看来你们是怕和我单打独斗输了,传出去失了面子。”说罢哈哈哈一阵大笑。顾青荷这才知道这黑衣人叫江流川。
嘻哈二老接到消息,说这少年人可能沿着这条路前往九龙城,要半路截住他。他们又听说少年人身边高手如云,甚至惊动了东流剑阁和思故渊的人,于是便在这火堆中下了七气散,等来等去果然等到了这两人。
他二人一向信奉达到目的才是王道,至于手段如何倒不放在心上。
嘻叟道:“你姓江?你方才使的是‘沧浪同归’?”江流川道:“不错。”嘻叟道:“思故渊的沧澜真人是你何人?”江流川道:“凭你也配提家师名号?”嘻哈二老脸上闪过一丝惊异。嘻叟道:“不错,果然英雄出少年。很好,可惜了这一表人才,要英年早逝了。”
江流川抢身到少年人前面,低声道:“我来缠住他们,你趁机快走,看看是否有后门。”
少年人站在身后,正要张口,江流川右手一扬,挥剑指向二老:“老匹夫,我江流川今日就是战死在此,也绝不让你们伤公子分毫。”
这江流川与少年人是一起长大,师从一人,名义上主仆,实则亲如兄弟。
他深知这少年人从小经历巨变,一生坎坷,故更加爱护,正要冲出,少年人一把拉住他的手臂,挺身而出,对着嘻哈二老说道:“二位即是为我而来,我跟你们走便是,放了他。”
“不可!”江流川一把按住他的肩头,急道。
少年人手轻轻一摆,说道:“事已至此,还能怎么样。但是你们要先给他解药。”
他见嘻哈二老笑咪咪的不做声,接着道:“怎么?难道二位还怕一个后生不成?”
哈婆笑道:“唉哟,小公子,你可没有和我们讨价还价的余地。我大可把你们都带走。等等,还是杀了他吧,带着他,还是个累赘呢,哈哈哈……”哈婆望着他二人,目光凶狠。
少年人一声冷笑道:“他死我死!”只见他右手微扬,手中不知什么时候多了一把匕首,横在脖前,匕首寒光闪闪,甚是锋利。
江流川一声低呼:“公子, 万万不可。”
少年人说道:“放他走!”嘻哈二老万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仆从以死相逼,半响说不出话来,脸一沉,嘿嘿道:“请便,我们可不关心你的死活。”
少年人手腕一紧,刀锋逼近脖颈,说道:“是吗?你们说要活捉我,难道他会让你们杀了我?杀了我,可就得不到他想要的东西了。”
嘻哈二老盼望这少年人就此丧命于此,以免日后多个敌人,但是又惧怕那人的威慑,狠狠道:“行,我们答应你。”
“先给解药!”少年人说道。
嘻叟脸上阴晴不定,盯着少年人,突然嘻嘻一笑:“小公子,我们都是奉命行事,刚才多有得罪,还望不要介意。”说着手入怀中摸去,摸了半天方才拿出一只白玉瓶,从中倒出一粒黑色药丸,正要走过来,少年人说道:“慢着,你先吃。”
嘻叟嘻嘻一笑,说道:“小公子,说不定今后咱们是一家人,我又怎会真的狠得下心来呢。”说着放一颗药丸在嘴里。
过半晌,嘻叟笑咪咪地说道:“这下可以了吧?”于是手上拿着解药,向他们走过去。
少年人道:“抛过来!”
嘻叟停下脚步,心中暗怒,原来他想趁机靠近,先拿住小公子,再杀江流川,没想到这个小公子却机警异常。
嘻叟不露声色,嘻嘻一笑, 手一挥,将解药扔给了江流川。江流川接住解药,放入嘴里,立刻屏气凝神,运气调息,过了片刻,周身真气渐渐充沛,他料知自己已无大碍,朝少年人点点头。
少年人对嘻哈二老说道:“我们走吧。”
江流川拉住少年人的衣襟低声说道:“你要当心,留下记号。”
江流川本想拼死一博,让少年人趁乱逃走。后听见少年人所说,心下明白就算自己现在奋力一博,也护不得他的周全,自己也可能命丧于此。
小公子中了七气散势必无法远逃,最后可能是双双又落入他们手中。既然这二人不要小公子的性命,不如跟随他们,再伺机救他。
少年人已收起匕首,朝门口走去。
就在这时,一个孩童声突然响起:“娘!”
只见一个四五岁的幼童正奔向一个美貌少妇。那少妇正蹲在一旁,双手张开,一把将孩童抱住。
嘻哈二老和两个少年突然想起还有这三人,他们居然还没有走,一时呆在当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