杏红两个多月没来小站看库铭。库铭坐了一天的火车,到了杏红所在的那个车站。
库铭躺在杏红的床上,坐了一天的火车,他腰酸背痛。杏红为库铭冲好一杯牛奶,又拿来毛巾帮库铭擦脸。擦完脸后,她拿出一把桃木梳子,尽心细致地帮库铭梳理头发。库铭把脸枕在杏红的大腿上,甜甜地睡着。
不久,他就开始做梦。梦里,库铭梦见自己站在一座山岗上,手里拽着几十只气球。晨曦的阳光染红整个山岚。库铭把手伸开,气球就腾空飞舞。五彩缤纷的气球飘浮在空中。后来,气球越飞越高、越飞越大,最后在天际边爆裂,变成了一朵朵彩云。看着气球一个个爆裂,变成一朵朵彩云,库铭迷惘了,一边是心爱的气球,一边又是美丽的彩云。
不知睡了多久,库铭才醒过来。库铭在穿鞋的时候,发现鞋已被擦过,擦得很干净。“杏红!你真好,我要好好对你,”库铭发自内心地想。杏红推开门,潮湿的头发散披着,更增添了一些妩媚。
“你去洗澡?”库铭温情问道。
“漂亮吗?”杏红在库铭脸上轻吻一下,问道。
“漂亮!就是颜色深了点,颜色再浅点就更好了。”库铭知道杏红所问的是什么,却故意捉弄杏红。
“嗯……,我是说我,不是说衣服。你从来都不说我漂亮。”杏红娇嗔着说,轻踏小碎步,走向床边,把身体紧紧贴压在库铭身上。
“你的内心更漂亮,不!是美丽,”库铭揽着杏红的腰肢说。
“不!我要你说我漂亮。”
“走!我要请我飘亮的……女朋友去吃饭,吃最好的,”库铭说得很幽默,杏红笑得很甜蜜。
饭是在车站附近一家酒楼里吃的。杏红还把她的两个女同事和四个男同事也叫上。席间,库铭就开始怯场,因为杏红的那些同事所讲的话题,完全不同于鲫壳鱼、尖嘴钳所讲的话题。同为铁路人,杏红的工友们讲的全是有关房子,车子,旅游,美食,化妆品,一些很时尚的东西,听得很文雅,很有新鲜感。
库铭不敢主动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在杏红的同事多次向他敬酒后,库铭鼓起勇气,站起来,向杏红的同事敬酒。小小的酒杯,像有千斤重,库铭的手臂伸不直,他的双腿在打颤。酒杯在他手里晃荡,酒一路泼洒。库铭口齿不清,嘴巴僵硬地说:“我敬大家一杯酒,祝大家样样好。”
“好!祝我们年年有今朝,朝朝有今日。”一个戴眼镜的白胖男人端着酒杯,口齿伶俐地说。说完,他潇洒自如地把酒一口喝干。
库铭感到无地自容。杏红看了库铭一眼,她原本欢愉的表情暗淡下来。
吃完饭,库铭和杏红顺着一条公路,向着一处大山深处走去。
一条大河环绕着山脚静静地流淌着,远处是一座村庄。河水绕过村庄,形成一块较大的沙滩。沙滩上,一匹马自由自在地寻觅着浅滩上的水草,不时惊飞起一只、两只水鸟。山很大,很陡峭险峻,却没几棵树。稀疏的几棵大树长在山峰上。
一切都很静,少有的静。
库铭和杏红并肩坐在一处河岸边的草坪上。
“红!明天回去吧!我一个好朋友宋自贵,约我到他家吃他的订婚酒。”
“哪个老宋?”
“我们三里河村的宋自贵。”
“噢,好吧!”
库铭和杏红轻声细语地说着话。他俩的谈话,在浅黑色的夜幕中,像一丝风、一个水花、一只飞鸟,也或是一棵树的颤动。
整个黑夜都在静静地听着他俩的情话。
库铭把头枕在杏红的酥胸上。几分钟后,杏红把库铭的头放在她的大腿上,用手抚摸着库铭的脸颊。
汩汩的流水,如同跳动的音符。库铭听着河水的流动,感受着一条河的流向。弯弯曲曲的河道,在苍茫的夜幕中,仿佛镶嵌在大地上的琴弦。
虽然夜色朦胧,库铭还能看见杏红的两个鼻孔,看见杏红的眼睛。杏红在注目地看着黑色的夜幕。库铭知道杏红在思索,却猜不到杏红在思索什么。
宋自贵家的酒席办得很热闹。菜做得特别丰盛。库铭和杏红的到来,宋自贵一家人很高兴,同时也为酒席增添了喜气。库铭在感激之余,就是一杯杯地喝酒。然后,再一杯杯地向客人们敬酒。
库铭一高兴,多喝了几杯,醉了。醉了,就住在宋自贵家。次日早晨起来,下起了秋雨。“糟糕!杏红还要去上班呢,”库铭在心里叫苦不迭。库铭和杏红撑着一把伞,走在三里河的大路上,杏红卷缩着头骂道。
“酒鬼!不求上进!要不是你恋酒,我何必受冷。”
杏红生气地冲着库铭骂开。直到上了火车,杏红都没再跟库铭讲过一句话。过了几天,库铭在离小站不远处上班。杏红打来电话,问库铭工作调动的事怎么样了。库铭说,会好的,再等等。电话里传来杏红生气的声音:“酒鬼!你一天就会说,会好的!会好的!”
“前几天领导找我谈话了,有可能要提升我当班组长的意思。我一定要好好干,我一定要干出点名堂出来……”库铭还在兴奋地讲着,可杏红早已挂断了电话,库铭却浑然不知。直到电话的另一端传来嘟嘟的声响,库铭才知道杏红挂断了电话。库铭又重拨杏红的电话,电话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已关机,请用其它方式与他联系。”
库铭把手机攥在手里,怒视着手机看了看,他横跨出一步,把手机抛向了天空。
回到宿舍后,库铭拿出酒来,口中念念有词地说着:“说我是酒鬼,今天我就当一回酒鬼。”库铭一仰脖子,一杯白酒像滚珠子似的跑到他的胃里。
“说我是酒鬼……”库铭又倒了一杯白酒,再次仰起脖子,让酒如泉水般飘落。
“呃!”库铭打了一个酒嗝,觉得心口隐隐作痛起来。
“啊!……,啊!……”库铭东摇西晃,似笑非哭地大声叫嚷着。
“砰!”
鲫壳鱼一脚踢开库铭的宿舍门,大声叫道:“不要骚叫、骚叫的,走!喝酒去。”
“哦……嚯……”库铭醉意朦胧,砸门而出,跟着鲫壳鱼、尖嘴钳、田大板一伙人来到酒馆里。酒馆人很多,鲫壳鱼要了一个稍静一点的地方。
两杯酒下肚,田大板涨着一张罗汉脸,说:“来!划两拳,喷喷酒气,来!我做庄。”田大板揸开钵形大手,左手握住酒瓶,往腋窝里揣,右手伸向库铭。正是库铭需要的,自从他把手机抛了以后,他就想把自己灌醉。只有这样,他的心口才不会如针刺般痛。
库铭遥遥晃晃站起来,蓬松的乱发并没有显得逊色别人。他和田大板各自发泄着自己的大嗓门:“我是一个养路工,小妹在家读高中,每月工资分一半,到头来是一场空,空!空!一场空!四季财,一场空,高六位,一场空,桃园三一场空……”周围的酒客向他们投来异样的目光。这样的划拳,是他们没听到过的。
人到伤心时,连个笑声都像在哭。库铭拳拳赢田大板,搞得田大板人仰马翻。库铭呵呵地大笑起来,尖嘴钳却大声责问:“小苦,你哭什么?”
“我哭了吗?我没哭,我在笑啊,哈哈!你们看,我在笑啊。”库铭说完话,冲着尖嘴钳大声笑。笑过后,他伤感地说:“唉!,下雨了。”
“古里古怪的说什么,大晴天呢,下什么雨,”鲫壳鱼接过话来说。
“我是说,我和杏红去吃一个朋友的订婚酒,结果第二天下雨了。”
“神经病,”尖嘴钳骂了一句。
“下雨了、下雨了,所以就走了。”库铭的声音有些沙哑悲凉。
“打住、打住,兄弟,我们听不懂你在说什么鸟语,我发觉你这人有点神。”尖嘴钳说。
回到宿舍,库铭倒在床上。一个人体大字把他的床铺盖得严严实实。库铭原想喝个稀糜烂醉,没想却格外清醒。皎月当空,把偌大的一个‘人’字涂染得银玲剔透。窗外,小虫又在窸窸窣窣地叫开了。“铭!外面的虫虫在叫什么,”杏红的声音再次响起。“我,我真浑蛋,为什么要把手机丢了呢。”
库铭一骨碌爬起来,拿着手电来到他抛手机的地方,搜寻着抛失的手机。
找了二十多分钟,终于找着。手机躺在草丛里,一切豪无损伤。库铭喜出望外,用衣服擦拭着手机上的露水。回到宿舍,库铭拨打了杏红的手机,想试一下手机是否摔坏。话筒里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请稍候再拨。”相隔十分钟,库铭又拨打杏红的手机,话筒里同样传来:“你所拨打的电话正在通话中……”再隔十分钟,库铭再拨,杏红的电话依然是在通话中。
直到第七次拨通了杏红的电话,已是一个小时过去。“喂!这么晚了、你还没睡,把人家的瞌睡都给吵醒了,哈!……”杏红打了个哈欠,懒洋洋地说。
“哦!你睡吧,我的手机坏了,我修了一下,我试着打个电话给你。”
“手机坏了,就去买一个,烂手机还修,反正我们又不结婚,不缺钱用。”
库铭挂了杏红的电话,一个人默默地坐在床上,思绪在脑海里翻腾。久久地,库铭站起来,沉默片刻,便在地上用毛笔写起字来。又是蘸墨、又是拓笔,一方天马行空、又急流而止;一方沉沉运笔,又斗转星移。字写好后,库铭念了一遍。字写得不怎么样,却念得有些戚戚楚楚。
我第一次感觉到,
那不是你——我心爱的女人。
你从遥远的地方,
像一只蝴蝶,飘至而来。
经意与不经意间,落到我头上。
我把你捧起,那一夜,
我哭了,你笑了,你说我长大了。
我的泪光告诉我,
一条狗,龇着牙,
透着犀利的绿光看着你 ,
我骂了一句:“狗杂种。”
天际边打出一道闪电,
梦里,我伸出潮湿的手指,
握不住穿过你眉间的雨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