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风起天宁 第十三章 拨云见雾
明月下，江风中，剑携寒影，气若幽兰。
那个从天而降的神秘女子，在一夜惊魂后，如今已不知所踪。
依那夜所见，刺客擅布雾瘴，又会奇门玄术，且水性极佳，种种迹象，皆表明其来自那个曾在南泽之地繁盛一时的国度，如今虽已覆灭，却难保不会有居心叵测之徒流亡在外。
难道她是苍国人？会不会她就是这几桩凶案的罪魁祸首？！
可既已对成国重臣出手，却为何要行刺北人？五年前成国未能出兵援苍，苍人有理由怀恨在心，可和启国又有何干系？
诸事间看似环环相扣，却无从着手，让少女只觉心乱如麻。往年此时，她早已和父亲往西踏春游湖，登峰赏雪，可今年不仅父亲牵绊在纷繁国事中，她也被诸事所扰，愁绪难宁。
她的确可如众人所愿，只管做个天真浪烂漫的少女，不理会这些事情，但她却难以置身事外。
眼下几桩凶案仍迷雾重重，少女转而有些想念墨雨巷里的宁静时光，和卜老头斗嘴斗棋，诓他几两小酒，再和卜小墨上房揭瓦，捉虫逗鸟，真是快活又自在。
“哎，卜老头可精明了，不早些去，等他琢磨出那棋的下法，可就占不着便宜了。”想到老头子那得意洋洋的神色，少女在心中哀叹一声。
先前经府中一番查探，两人见天色已近午时，便打算在外等候消息，在踏出大门那刻，少女顿觉心神轻松，阳光洒落身上如披暖絮，一扫在院里沾染的阴冷寒气。此时她想起齐府之事，问道：“老侯，贼人所用箭矢，你可曾带来？”
“嗯，带了两支。”侯安点头道，当即命人取来。
等手下送来箭矢，他将其握于手中小心递给少女，提醒道：“桃丫头，当心点，大以人身形高大，所用箭矢比别国略长，箭镞由特殊矿石熔炼而成，在光下极易辨认。”
温桃接过箭矢端详，果见箭身圆润纤长，尾翎丰满挺拔，箭镞在暖阳下流转幽蓝乌光，端的是取人性命的利器，可乍看之下总觉有些不妥，但一时间又难以言明。
“奇怪，到底是哪的问题？”她眉头微蹙，正反复思索之时，忽闻阵阵马蹄声由远及近，当下抬头看去，是侯甲领着一队人马从西边归来。
待马至门前还未停稳，侯甲就迅速翻身下马，疾步赶到两人跟前。他正要行礼时，少女见其神色激动难掩，暗道有戏，抢先道：“大甲！别行礼了，我都说几回了？快说说有什么线索！”
侯甲闻言低声禀道：“殿下、义父，昨日午时有一队鱼贩子从承泽门进城，约有十数人。”
“防隅司可有别的说法？”侯安问道。
“我问了所有当值军士，都说记不清了，开春以后，常有渔家进城，他们盘查后，若无可疑之处便会放行。”
两人顿觉有些难办，开春后往来两处的鱼贩子可不少，若逐家盘问，不仅费时费力，更怕打草惊蛇。却听侯甲又道：“不过，倒是有个军士提起一处细节。”少女闻言当即竖起耳朵，侯安则骂道：“你小子就不能痛快点！”
侯甲挠着头道：“他说以往进城的鱼贩子多为三五人同行，可从去年寒月起，却多出这伙十数人的队伍，盘问下也说是白龙湖畔的渔家，这伙鱼贩子时而人多，时而人少，近几个月内已往来数次。”
“此人所言，皆有承泽门出入案卷记录，经我查阅，的确如此。”
“那其中可有他认得之人。”侯安追问道。
“没有。”侯甲摇头道，“这些人经日晒雨淋，皮肤偏黑，浑身水锈，让人难以认清，且身上鱼腥十分浓重，军士们倒也不会太过靠近……”
“荒唐！若按如此，只要身上有味道，岂不是都能轻松进城！”侯安闻言怒道，若防隅司多对付几分，又怎会让贼人轻易得手！
附近众人见状，一时皆噤若寒蝉，只有侯甲小声道：“义父息怒，那军士还道，这伙人似乎每回都有些生面孔，所有他们才觉无面熟之人。”
如此模棱两可之言，让侯安真想去防隅司痛骂一番，可转而想到，自农大人被害，仅余莫大人操持防隅事务，日夜心力交瘁，难免会有疏漏之处。
他当下忍不住要叹气，却见身旁少女恍然大悟道：“这就对了！老侯，这恰好说明他们人数不少，每回都要换人进城，才会像大甲说的那样！”
她一番话点醒侯安，后者怒气顿消，拍着额头惭道：“我竟没想到这处破绽。”
“没事！这不有我嘛！”少女说着拍了拍侯甲肩膀，笑嘻嘻道：“你小子干得不错！”
侯甲闻言哭笑不得，自己明明比这位殿下年长几岁，在她面前却如小弟一般，还落了个“大甲”的“雅称”，但比起几位弟弟的“小二、三丙、幺丁”，他这“雅号”还算好的，颇有几分威武之意。
只见少女略加思索，又问道：“你可曾问到，那些人进城后去了哪些地方。”
“据那军士所言，这队伍常往东市里送货，也会卖予沿途人家。且今早辰时，他们已从西边出城了。”
“什么！”侯安闻言当即暴跳如雷，狠狠拍了义子脑袋一下，怒道，“你这傻小子！怎么不早说！”
拨开云层，又见迷雾，眼前线索来之不易，转而消逝一空，少女也觉不甘，可若往西追寻，偌大白龙湖畔，沿途渔家无数，如何才能找到人？
此时，恰有薄云飘过，略遮暖阳，少女抬眼远眺，唯见仙女峰隐于西边云雾之中，在碧空下有如仙境佳人，容颜虚幻，却动人心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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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了午时，侯乙等人才陆续赶回，皆无带回可用线索。
此时晴空下唯见风和日丽，案察司总捕却无暇欣赏，仅吩咐一刻之内备齐人马，众人见其神色严峻，明白事态紧迫，皆领命忙去。
侯安办案素来沉稳，可这几桩案子牵扯甚多，这两月已压得司里上下难以喘气。若贼人尚未出城，案察司还可封城挨家挨户盘查，可如今贼人极可能已出城离去，让他不免有些焦急。
少女见状安慰道：“老侯，别急，这会追上去，你可想好怎么找人？
侯安明白其言下之意，白龙湖畔绵延千里，沿岸遍布乡集聚落，且贼人明显有组织调度，路上说不定就有人盯梢，若案察司携大队人马赶去，的确容易打草惊蛇。
为保万无一失，他当即吩咐手下准备快马和乔装衣物，打算领侯甲几人先行往前查探，大队人马则晚些出发，在后策应。
“慢着！”
侯甲领命正要离去，却见一道身影跳到跟前，少女一双娥眉弯成新月，笑眯眯道：“大甲，给我也备马。”
侯甲闻言，有些心虚地看向侯安，后者在听到那声“慢着”时，就觉不妙，果不其然，就没有这丫头不掺和的热闹，他果断摇头：“桃丫头，不可！此去说不定有凶险，若你出了意外，我无颜面对温相和国主。”
“呸！什么意外！”少女啐道，“反正这事少不了我，老侯你就看着办吧！”她说着环抱手臂，抬头看天，一副你管不着的模样。
侯安只觉一阵头疼，他哪里不懂少女之意，若不带她前去，按盛宁公主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也会悄悄跟来，别人或许只是说说，可这丫头古灵精怪，一定说到做到，与其这样，不如让她跟在身旁，万事有他照应。
他无奈下只好应允，挥手示意侯甲快去准备，既携其同去，侯安打算先派侯甲侯丁两人往前探路，他和少女还有侯乙随后出发，再命侯丙率大队人马，在十数里外跟随策应。一番调度下来，侯安仍不放心，又遣人往温府报信。
少女见侯安同意，嘿嘿笑道：“老侯，放心，我不会给你添乱的！”
案察司总捕却以手抚额，在心中叫苦不迭，只盼这丫头到时候能老老实实，他就谢天谢地了。
盏茶功夫后，众人皆已乔装易貌，温桃今日为常服出行，则无需此举。元月伊始，往西游人众多，几人打算扮做踏春游湖的寻常人家，在路上见机行事。
待收拾齐备，侯甲给温桃牵来一匹枣红色骏马，此时少女一身红装立于马前，暖阳映照下，发梢迎风拂动，眉目顾盼间神采流溢，颇有几分少年侠气，让附近几人皆心中暗赞。
案察司总捕看着她郑重道：“桃丫头，先说好，若路上我察觉到半分凶险，会立即遣人送你回来。”温桃得了便宜，自然是无有不应，笑眯眯地拍着胸脯，侯安却不吃这套，严肃道：“还有，酉时一到，我也遣人送你回城。”
少女闻言爽快应道：“行！老侯，听你的！”
侯安这才脸色好转，正准备下令出发，却听到北边传来一声呼喊，“小姐！你要去哪？！”
少女闻言心中咯噔一声，转头看去，果然见知霞正朝此处奔来。
原来，小丫头独自一人在东市里，没有少女同行，她提不起丝毫兴致，去过岳铭轩后，没逛多久就到有雅茶阁里等着，一等就到了午时，她半天没见少女踪影，又想起那夜之事，心里担忧，给些银两托茶阁伙计将卤味送往墨雨巷后，就着急往回赶，可没想到刚从云泽桥下来，转过路口，恰好看到少女一行人整装待发。
只见小丫头急匆匆跑到温桃马前，其两颊通红，额上汗珠细密，顾不上喘口气，就扯住缰绳急道：“小姐！你要去哪呀？！”
少女见状脸色有些讪然，明白若不安抚好小丫头，白龙湖肯定是去不成了，只好先落到地面，小声道：“知霞，我有急事要和侯大人去趟白龙湖，傍晚前就回府。”
知霞一听更急，连连摇头道：“不行不行！若老爷回府，知道你一声不响就跑去那么远的地方，一定会生气！”
听知霞提起父亲，她不由得想起那夜父亲抱着她嚎啕大哭的一幕，柔声道：“哎！没事的，我保证早些回府，你不放心我，难道还不放心侯大人吗？”
一旁的侯安闻言，眉毛微跳，差点忍不住翻个白眼，在心里边嘀咕道：“是你非要跟来，我可没求着你。”可当看到少女瞥过来的眼神，嘴边的话又成了，“知霞姑娘，请放心，我等一定护殿下周全。而且有殿下在，对我们也是莫大助力。”
“真上道！老侯！”少女暗呼，却见小丫头神色一阵恍惚，喃喃道：“这么说，小姐果然又在凑案子的热闹么？前几日夜里才……”
少女听她语气里带着哭腔，赶紧凑到她耳边，悄悄说了几句话后，只见小丫头的眉头逐渐舒缓，侯甲等人看在眼里，皆暗中啧啧称奇。
“小姐，此话当真？”
“当真！”少女连连点头，还轻轻抚去小丫头额上的汗珠。
小丫头闻言却“噗嗤”一笑，“我就知道，小姐本事比天高，一定有道理！那你快去快回，不许去危险的地方！”
就这样被说服啦？！
侯安等人一时面面相觑，少女所言究竟为何，竟有如此魔力，把小丫头哄得眉开眼笑，他还指望知霞能把这祖宗给请走呢。
等少女重新上马，知霞忙把手中之物递到跟前，脆声道：“小姐，我给你带了些卤味和烧鹅肉，和侯大人在路上吃吧。”
两人午时才从赵府出来，尚未用饭，此时看到袋子上大大的“岳”字，仿佛隔着油纸都能闻到香味，一时皆觉腹中饥饿。侯安甚至悄悄咽着口水，岳铭轩以古法炮制闻名天宁已久，这实在怪不得他。
少女心里高兴，将袋子接在手里，正要夸小丫头两句，下一刻却在脑海中灵光一闪，兴奋喊道：“对！就是这个！”
只见她俯身捏住小丫头的脸蛋，笑道：“知霞，你真厉害！等本公子回来带你去找好吃的！”话音刚落，人已扬鞭而去。
小丫头则怔在原地，好一会才回过神来，红着小脸啐道：“什么公子，小姐又在说浑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