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儿问我:“五两哥哥,你去哪里?”她当真以为我是五两,我也懒得跟她解释,师父说过,一代大侠最终的命运就是是隐姓埋名混迹于凡世,我虽然还没有混出个侠名,可先隐去姓名起一个无关紧要的名字,把大侠的后半生过了,也未必不是一件坏事,那么从今天起,我就是五两,钱五两。
我沉吟一会儿,说:“我去华山,我要去参加华山论剑。”
“真的吗,你要去华山,我也要去华山。”婉儿欢欣雀跃。
“走。”我一声令下,婉儿与我并肩奔跑起来,可没两三步,就被我甩下了几十丈,女孩子真是笨手笨脚。我本想趁机甩掉她,又想起她家财万贯,油水还没捞到有些不甘,遂又折回去,看她手扶胸口,气喘吁吁,一张脸憋得跟花儿一样红。她看见我回到她身边,娇嗔道:“五两哥哥,你跑那么快,是想甩掉婉儿吗?”
“我是想甩掉,可我不能把你丢在这荒郊野外又被坏人欺负。”我脑子稍微转了个弯,这样说不怕她不打赏我几个小钱。
“五两哥哥还是心疼婉儿的吗。”她又想上前抓我胳膊,但被我一侧身给闪过去了,这个女子好不识趣,迟迟不给钱。
我说:“我扛你吧。”
“扛,怎么扛?”婉儿正一脸迷惑,被我一脚放倒在地,然后拉住她的手,扯过她的脚,把她蜷成一个圆圈,我一弯腰,捏住她的手脚,轻松把她像个麻袋一样搭在了肩上,不由分说,踏步前行。
风灌满了婉儿的嘴,我也听不清楚她嘴里吐出的是些什么字,那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她昨天肯定吃了韭菜鸡蛋馅的饺子,在上下颠簸的过程中,不但吐满了我的肩背,还擦过我的肩头,喷溅到我的眼前,糊了我一脸。
奔了一路,她吐了一路,这女子果然是大家闺秀,普通百姓家,哪能把她管得那么饱,韭菜鸡蛋饺子,那是我过年才能吃上一顿的美食,她大概吐了我十年的量,这世间就是这么不公平,想想我肚子就憋屈的狠,跑得就愈发快了些。
这么多年,我和师父偷街摸巷,肩扛背驮,什么重物没趁夜顺走过,有一次,师父与我蛰伏进一个被大火烧没了富家大院,屋塌梁倒,人畜尽毁,惨不忍睹,我们俩人翻来翻去,实在没有什么可入手的东西,最后,不得不把园子里一块一丈多高的太湖石给扛走了。师父说:“路途遥远,如若空手而返,必被江湖耻笑,而且那块石头,定能卖一个好价。”
我扛着那块石头一夜跑了六十里地,那块石头也没让师父失望,改建茅房的时候,恰好用上,太湖石上大大小小的空洞也刚好为师父偷窥上茅房的女施主提供了方便。
我边擦拭着婉儿时不时吐在我脸上的韭菜鸡蛋,边回忆着往事,逝者如斯夫,不舍昼夜。我从没有考虑过我的人生,也从来没有想过离开师父后应该有怎样的生活,随着我的年龄的增长,我对世事有了很多的了解,让我知道我的师父是个为非作歹的小人,我也是个混蛋,可我从出生即是如此,往后还会改变吗,我不知道,我也不想知道。而今师父把我撵出了门,真是只是因为小翠吗。
我突然感觉有人在抹我的眼睛,我慢下脚步,发现是婉儿伸出来的手,她说:“五两哥哥,你哭了。”
我哭了。
“我看到你的眼泪在飞。”婉儿抬起脸看我,她的脸蜡黄没有血丝,却一脸关心地问我:“是我太重了吗,累坏你了吗?”
我猛地捧起她的脸,有一种莫名的冲动,可我面对这张如此柔弱的脸,却是手足无措。反倒是婉儿踮起脚尖,吻住了我的嘴,当她的嘴唇贴近我的嘴唇的时候,我感觉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饱腹感,原来,我从来没有饱过啊。
“华山,我们到了。”当婉儿推开我们胶合住的嘴时,脸上有了大片的红晕。
“哦。”我有点不敢看她的眼睛,她此时的眼睛明亮清澈,把我脏乱污秽的脸清晰地倒映在里面,这样的时刻我不承认自己如此不堪。
婉儿拉起我的手,往山上走。
山路陡峭,越往上路越难走,人却越多,临近山顶,狭窄的盘山路上如同马蜂窝一样挤满了人,看着那些形形色色的人你推我搡,为了爬上山巅,拼得鱼死网破。不知是谁一声惨叫,拉开了序幕,一条条鲜活的人命犹如一只只被点燃了屁股的窜天猴,叫嚣着,哭喊着,扎进了云雾缭绕的谷底,在谷底深处传来一声声沉闷的烂肉摔在石板上的声音。
我跟婉儿看着心惊胆战,在陡峰断崖处,找个一个山坳避起来,不敢声张。
婉儿说:“这样等下去,就算没人推我下去,我们也错过了论剑。五两哥哥,你有没有好办法?”
性命攸关,我自然是要老实呆着,还论什么剑,嘴上却不诚实地说:“办法当然有。”
不知死活的我,从腰间解下翻墙飞爪,又说:“我可以用着这飞爪,抓在断崖上,爬上山顶。”
可惜绳子不够长,我和婉儿纷纷把腰带解下来,仍是不够,于是我把衣服脱了,撕成小缕,搓成长条,接上,依旧不够,没办法我伸手去扒婉儿的衣服,婉儿拒绝一回头,朝我喊:“快看,路上没人了。”
原来,没跌下山崖的人,都已经上了山顶了,我和婉儿匆忙上山。
爬上山顶的第一感觉是,不穿衣服好冷。
婉儿不忍心看我瑟瑟发抖,用绳子把我五花大绑起来,我虽然抖得没那么厉害了,可依旧冷。
幸好大会及时开始,转移了我的注意力。
会场布置简陋,基本上就是有人往人堆中央放了一块石头,他踩到石头上,高出旁人一头,所以旁人都要听他的,他是一个有一颗糟红鼻子两根鲶鱼须的光头老汉,声音和老鸨一样,他说:“我是第三百六十九届华山论剑的主持夏柏,废话不多说,开始第一关,称剑。”
说完人群散开一条路,不知从哪里钻出三个人,俩人肩扛一柄大秤,一人拿着一盘麻绳。
夏柏等三人入场,接着说:“往年称剑,称得剑本身,于是有些一心想赢之人,把剑打造的越来越沉,毫无底线,完全破坏了论剑的精神,今天我夏柏来主持论剑,就要改一改这规矩,所谓人剑合一,剑是人,人就是剑,所以今年我们不称剑,称人。”
话音未落,拿麻绳的人就已经开始捆人了,使用捆猪的手法,把人放倒,手脚提起来,绑住,钩到秤上称重。整个过程一气呵成,手法娴熟,配合上人们杀猪般的惨叫,完全就是一个生猪屠宰现场。
轮到我,拿麻绳的人看见我早已绑好,频频向我点头称赞,夸赞我绳子绑得好,是个捆猪的好手。
我一脸不快,婉儿却笑得前仰后合。
两个壮汉拿秤钩子钩我的时候,婉儿死死抱住我不放,她递给壮汉一锭银子,说:“我俩雌雄同体,是一个人。”
壮汉收下银子,并不作声。
花了将近两个时辰,总算称重完毕。人群里有人感叹:“还好上山路上死的多,不然要称到何时啊。”
夏柏又站到他的石头上说:“大家安静,实不相瞒,今年我们预定的重量线是一百八十斤,可谁承想,脑满肠肥的你们,前一百名都达到了二百五,比赛是残酷的,所以今年重量线定为二百五。”
我和婉儿重量加起来刚好二百五十一斤,勉强过关。
第二关,称奇。有的剑镶宝石,有的剑开过光,有的剑杀过鸡,有的剑宰过驴,可唯独没有我的剑奇怪,因为他们带的都是剑,唯独我的不是剑,那是我从师父那里顺走的砍柴刀,丑陋不堪的外形,参差不齐的豁口,把一众评判惊掉了下巴。
第三关,论剑。剩下的包括我在内的二十个人,对着自己的剑,发表一篇论断,要求是能有多惨就多惨。
有人说他拿剑杀了自己的老婆,有人说砍了自己的老母,有人当场抹了自己的脖子。
轮到我,我被他们的情绪所感染,一张口,就先哭出了声,我说:“我的师父,是个十恶不赦的人,他背着我,欺辱了我最心爱的小翠。我那天费尽心思地为他炖了一锅老鸭粉丝汤,当我端到他的床前时,我才知道他的床上有我的女人,我怒不可遏,把他剁成了肉泥,我可怜的师父啊,一泡屎一泡尿把我拉扯大的师父啊,就那么活生生被我剁了。”
所有人泪湿满襟,哭得撕心裂肺,场面完全失控,婉儿更是哭得躺在地上,扶不起来,她说:“你讲的太好了,太惨了,我要哭死了。”说完就要翻白眼吐白沫,幸好,我狠狠甩了她两巴掌,才把她打醒。
我顺理成章地成为第一。
拿到天下第一的称号时,我才深刻理解到师父的良苦用心,他不惜作践自己,给了我一个杀他的念头,继而讲出了这个故事,他不知廉耻的抢夺小翠,才促成了我与婉儿的相遇相识。
我的师父才是当之无愧的天下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