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八)围炉夜话论短长(下)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4991字 发布时间:2022-11-25

围炉夜话论短长(下)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集

 

徐阶当初承诺高拱的是,今年二月一定把百官的欠俸补齐,二月份到底能不能挤出四十万两银子,此事尚在两可之间,结果裕王去了趟御医堂,回来张嘴便给徐阁老他们出难题,嚷嚷着开了春就得给百官发钱,严格意义上来讲,过了大年三十就算开春了,虽说徐阁老也挺想落实裕王的指示,奈何巧妇难为无米之炊,国库里确实是没钱了,只得笑眯眯地望着裕王,假装自己耳背没听见。张居正见状,不动声色地跳出来转移话题,避重就轻地答道,“回王爷,出府的时候,臣便和徐阁老安排了,刚才臣问了当值的太监,说他们早来了,一个由徐侍郎陪着在门房候着,另一个在寝宫回王妃娘娘的问话”。有一说一,裕王这人办事确实挺不靠谱的,整天跟个甩手掌柜似的,底下人说啥就是啥,自己也懒得多问,同样一件事若是道长来安排,肯定会先把那几个商人祖宗八代都查个底儿掉,然后才能谈合作的事儿;再看看咱们这位裕王殿下,谈这么大一笔合作项目,人都被请进王府了,结果连对方叫什么名字、是男是女、有没有资金实力都搞不清楚,被自己媳妇儿和手下人,给安排地明明白白的,也不知道这裕王府里到底是谁在做主。

 

不吹不黑,就裕王这种做事风格,能把君臣共治给整明白了,别被内阁的老狐狸们架空了,这就已经是他能力的极限了,让底下人放开手脚做事,自己躲在幕后无为而治,反倒是个最优解,至于什么一君独治、乾纲独断,谁都知道,裕王他真不是这块料,强撸也只能灰飞烟灭,到最后一定是害人害己。裕王听了张居正的话,心里猛地一紧,三更半夜的,自己在外面忙地不可开交,李妃竟然在寝宫私会一个商人,这特么地成何体统,于是强压着火气,皱紧了眉头,黑着脸责问道,“谈淞江棉布的事,李妃问的什么话?何况深更半夜,怎么能让一个商人到寝宫去!”张居正陪着笑解释道,“王爷,怪臣等没说清楚,这两个人王爷都认识,便是高翰文夫妇”,张师傅似乎是在故意逗闷子,这人都进寝宫了,裕王才知道来的是高翰文夫妇,分明就是个大冤种,而且张师傅依旧没把话说清楚,万一在门房里陪着徐璠的是芸娘,寝宫里的是高翰文,这特么不是芭比Q了嘛。

 

听到是高翰文夫妇,裕王脸上多了一丝诧异,心里暗自琢磨,若是这高翰文能在寝宫里私会李妃,自己是不是也可以拉着芸娘,找一个小房间谈谈理想、人生什么的,此时裕王眼中多了几分神采,难以置信地反问道,“是高翰文夫妇?”张居正耐着性子解释道,“高翰文当年被罢了官,回不了家,亏得那个芸娘还有些积蓄,在南直隶和浙江各商行也有些关系,于是他们做起了生意,没有官运却有财运,也不知道他们是如何经营的,四年下来,淞江的棉业有一半都是他们在做。现在在寝宫回李妃娘娘问话,就是高翰文的妻子”。虽说不是白手起家,但仅用了四年,初次下海经商的高翰文夫妇,便占据了淞江棉业的半壁江山,确实算得上成功学的典范了。不过仔细想想,芸娘手里攥着一大沓十万两的银票,身上还揣着司礼监的度牒,她本人又是吕芳的干孙女,老公出身于苏南大家,和裕王、徐阶、张居正那边都能攀上点交情,而且南直隶和浙江各商行的大老板,有不少可能还是芸娘以前的恩客,再加上芸娘在沈一石身边耳濡目染多年,沈老板当年怎么卖丝绸,芸娘如今就怎么卖棉布,反正每年都是要分茶叶的,其实也差不了太多。

 

芸娘这边相当于,既有资金、又有关系、还有销售渠道,连营销模式都是现成的,虽说高翰文不是做生意的那块料,但人家芸娘却是长袖善舞、多财善贾,过去是靠脱了衣服下海卖肉,如今是穿上衣服下海卖布,里外里其实也差不了太多。一听说寝宫里面的是芸娘,裕王脸上闪过一抹失望,淡淡地问了句,“你们是怎么找到他们的”,徐阶不慌不忙地放下茶杯,云淡风轻地答道,“回王爷,臣的弟弟在淞江老家种的便是棉田,一直经营棉业,和高翰文常有往来,臣曾禀报过王爷,要想弥补国库的亏空,眼下这是最实在的办法。”徐阁老口中弥补国库亏空最实在的办法,电视剧里没拍,但原著里写地清楚,是在淞江扩展棉田多织棉布,再由朝廷指派商家统一专营,说穿了就是把过去严党的改稻为桑,升级成清流的改稻为棉,顺便用指派商家统一专营的办法,绕开了道长的江南织造局,相当于让裕王甩开道长,带着清流们吃起了独食来。

 

据徐阁老估算,销售松江棉布每年盈利至少五百万两银子,一半归于商人、棉农,一半缴纳户部,国库一年便可增收两到三百万两的税银,当然这些都是明面上的,暗地里至少还截留了五百万两银子,其中一半归于徐阁老为首的各级官吏,还有一半自然是留给裕王的。沈一石织的丝绸,有一半都进了道长一个人的腰包,而高翰文织的棉布,裕王却只能拿到1/4,剩下的1/4,则是被名正言顺地拿去补了国库的亏空,徐阁老一番操作下来,官员和商人的分配比例都没变,唯独裕王的蛋糕少了一半,这分明是在剜老朱家的肉去补国库的疮,端的是居心叵测。徐阁老籍贯本是松江府华亭县人,大力扶持家乡的棉布产业,也无可厚非,关键是他亲弟弟就在当地经营棉业,而且还常年跟高翰文夫妇,保持各种正当及不正当的关系,如今又将高翰文夫妇推荐给裕王,想指派他们独家专营松江棉布的生意,诸位觉得,徐阁老他到底想搞啥飞机。

 

讲道理,有些人虽然只是个“弟弟”,但人家的辈分却可能比“爷爷”还要高,比如徐阁老的弟弟、李妃的弟弟之类的,跟徐阁老的弟弟比起来,胡部堂那五个亲谊,简直是不值一提。有什么样的老师自然就会教出什么样的徒弟,有徐阶这样的老恩师珠玉在前,像裕王、赵贞吉、张居正这几个得意门生,到底会是个什么尿性,也就不言自喻了,能力方面暂且不论,男女作风方面那绝对是过硬的。裕王斟酌了片刻,眼中带着几分顾虑,语重心长地劝道,“徐师傅,这样的事情,最好不要让你的家人来做”,徐阶满眼含春地点点头,微笑着解释道,“王爷训诲的极是,臣正是为了避嫌,才和太岳商量了,由高翰文夫妇来做这件事情”。

 

这年头谁都可以做白手套,但徐阁老选择跟高翰文夫妇合作,那也是经过深思熟虑的,首先,高翰文夫妇此刻已经占了松江棉业的半壁江山,若是改稻为棉顺利落地,保守估计也能占到当地棉业80%的市场份额,整个松江棉布产业的上游原材料,基本算是被高翰文夫妇垄给断了;其次,吕芳去了南京守陵,高翰文夫妇的后台已经倒了,像这种没有背景的商人,根本就是粘板上的肉,任由徐阁老随便拿捏,此时的高翰文夫妇,亟需改换门庭抱紧新大腿,徐阶也乐得下山直接摘桃子,这就叫金风玉露一相逢,便胜却银两无数;再次,当初弹劾高翰文纳妓为妻的,正是徐阶、张居正二人,高翰文被逐出京城且永不叙用,都是拜这二位大人所赐,理论上而言,高翰文跟这二位还算有点私仇,所以即使日后东窗事发,高老板步了沈老板的后尘,徐阁老与张师傅,也完全可以撇清跟高翰文之间的关系。

 

徐阁老举荐高翰文独家专营松江棉布,这叫外举不避仇;派自己的弟弟跟高翰文保持密切联系,这叫内举不避亲;每年给国库增收两三百万两银子,这叫心系社稷;百姓可以自主选择是否卖田,卖了田的要么继续给地主当佃户、要么进城去纺织厂打工,至于那些不卖田的也无所谓,反正官府是半价收购棉花,最后结果都是每天吃三两五钱米,饿肚子总比冻死在县城门口的粥棚强得多吧,这叫情系民生。同样一个国策,四年前严党搞改稻为桑,便是祸国殃民,四年后清流搞改稻为棉,便是利国利民,这叫此一时也彼一时也;同样是一天吃三两五钱米,四年前百姓因为吃不饱肚子而骂娘,四年后百姓因为自己还活着,而感谢清流、感谢道长,这叫与时俱进。同样是棉布,海老爷自己家里织的,一匹只能卖15吊铜钱,这叫小农经济、自给自足;贴上了松江棉布的牌子,一匹就能卖100两银子,这叫品牌效应、合理溢价。

 

讲道理,在松江织棉布就跟在阳澄湖养螃蟹似的,高翰文的织布厂,吃进去的棉花,吐出来的却是金子啊,所以说无论是羊吃人、蚕吃人、还是棉花吃人,到最后都是人吃人。改稻为棉这件事,徐师傅与张师傅都是大力支持,李妃又在边上推波助澜,整日里都在对着裕王吹枕头风,到了这个份上,裕王自己心里怎么想的,已经不重要了,于情于理、于公于私,哪怕是赶鸭子上架,这事儿也得交给高翰文干了,否则便是挡了大伙的财路,只能落得个众叛亲离的下场,到时候老师不认学生,媳妇儿不认丈夫,小舅子不认姐夫,这又是何苦来哉呢。裕王也只得派人去门房里把高翰文请出来,让他带着PPT,给大伙做一个,关于改稻为棉的presentation。

 

李妃在寝宫里亲切接见了远道而来的芸娘,两人上一次见面还是四年前的腊月,短短几年时间,芸娘整个人的气质都变了,曾经玲珑剔透、秀色可餐、艳名远播的艺伎,洗尽铅华之后,化作了成熟稳重、落落大方、秀外慧中的美妇人。有一说一,无论是当官还是经商,高翰文都不是那块料,他最多算是个品牌形象代言人,之所以能把生意做得顺风顺水、财源广进,全是靠着芸娘在幕后出谋划策、运筹帷幄,名义上开的是夫妻店,实际上却是芸娘一人说了算。某种程度而言,李妃和芸娘其实是一类人,都是通过婚姻实现了阶级跃迁,自己能力强但出身贫寒,丈夫能力弱但家世显赫,双方结合在一起,优势互补、资源互换,倒也不失为一桩天作之合。一个是出身贫寒的王妃,另一个是下海从良的商人妇,虽说身份上是云泥之别,但两个女人坐在一处,却颇有几分志同道合、狼狈为奸、惺惺相惜的感觉。

 

芸娘和李妃谈了许久,从早年间自己失足沦陷一直聊到了跟高翰文拜堂成亲,期间各种曲折经历跌宕起伏,李妃听得是津津有味、聚精会神,说到动情之处,芸娘已是哭红了双眼,止不住地低声啜泣,李妃见状也是满面同情,把自己的手绢递了出去,“让娘娘见笑了”,芸娘双手接过手绢,装模作样地在眼角擦了擦。李妃柔声说道,“我明白了,像高翰文那样的世家子弟,好不容易两榜进士,为什么会舍了官不做,要娶你为妻”。天地良心,高翰文本来是想纳妓为妾的,结果被张师傅一番运作,硬是搞成了纳妓为妻,砸了铁饭碗不说,连家都回不去了,这才让芸娘歪打正着地捡了个漏。芸娘见时机差不多了,郑重其事地跪在李妃面前,泣不成声地苦苦哀求道,“娘娘,民妇有个不情之请,要请娘娘做主”,李妃知道接下来该谈正事了,居高临下地俯视着芸娘,滴水不漏地回道,“我能替你做主的,自会替你做主,起来吧,起来慢慢说”。

 

芸娘泪眼婆娑地望着李妃,楚楚可怜地说道,“娘娘,民妇这一辈子,从心里舍不得的人就是我丈夫,他出身官宦世家,又是个才情极高的人,为了我,他连仕途都丢了,连家也回不了了。民妇知道,他这次来一心是想着为朝廷做大事,好让高家认他这个子孙,让他认祖归宗”。芸娘这一辈子,跟过的男人不知凡几,但真正能算得上夫妻的,统共只有好汉两个半,沈一石是有夫妻之实却无夫妻之名,杨金水是有夫妻之名却无夫妻之实,只有高翰文是名副其实,算是把芸娘给玩明白了。有一说一,芸娘未必是白虎,但她是真的克夫,沈一石死了、杨金水疯了、高翰文丢了官不说,连家也回不去了,丈夫们前赴后继地非死即伤,芸娘自己却是越过越好,这事儿确实值得深思。正所谓色字头上一把刀,高翰文过的再惨,那也是他咎由自取,李妃心中暗道,你有什么诉求尽管提就好,犯不上张嘴就把自己老公搬出来卖惨,于是面无表情地盯着芸娘,冷冷地说道,“叫他来就是让他为朝廷干事,不用你求”。

 

望着李妃那副油盐不进、不以为然的表情,芸娘急忙解释道,“不,娘娘,民妇求的不是这个事,民妇求的意思正好相反。民妇恳请娘娘跟王爷说个情,不要让他跟官府、跟朝廷经营棉商,朝廷和官府的水比海还深,浪比海还大,民妇的丈夫没有这个本事,他驾不了这条船,过不了这个海。民妇恳请娘娘,恳请娘娘开恩,就让民妇陪着他回去吧,他再也禁不起挫跌了”。讲道理,改稻为棉可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面对来自裕王的邀请,高翰文夫妇除了积极配合,根本就没有拒绝的权利,不跟朝廷经营棉商,别说是做生意了,只怕高翰文夫妇连人都没得做了。芸娘也知道自己的处境,说这些客套话分明就是以退为进,像经营松江棉布这种暴利行业,没有官方的背景,根本就是寸步难行,都用不着朝廷的大风大浪,光是在松江府这条阴沟里,高翰文就能翻了船。正是因为朝廷水深浪急,要想平安渡海,才更需要搭上一艘可靠的大船,只不过芸娘心里清楚,不出事的时候,大家是同乘一船、和衷共济;真到了出事的时候,准是爹死娘嫁人,各人顾各人,到时谁也指望不上谁。哪怕明知道自己身后站着裕王和徐阁老,芸娘依旧没有什么安全感,此时跪在李妃面前哭诉,其实就是想让李妃帮自己拖个底,若真有马高镫短、山高水长的那一天,恳请李妃,无论如何也得拉姐妹一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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