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百六十七)围炉夜话论短长(上)
书名:闲话《大明王朝1566》 作者:北宫伯玉 本章字数:3284字 发布时间:2022-11-23

围炉夜话论短长(上)

 

本篇参考剧情第四十集

 

见李时珍听得津津有味,海老爷喘了口气,眉飞色舞地继续侃侃而谈,“到了大明朝,我太祖高皇帝出身贫寒马上得天下,犹知百姓之苦,惩贪治恶、轻徭薄赋,有德惠于天下。但也就是从太祖高皇帝时种下了恶果,当时居然将孟子牌位从孔庙搬出,这便是不认同,‘民为重,社稷次之,君为轻’的治国至理。厉行一君独治,置内阁视同仆人,设百官视同仇寇,说打就打,要杀便杀,授权柄于宦官,以家奴治天下,将大明两京一十三省,视同朱姓一家之私产,传至今日已历一十一帝,尤以当今皇上为甚”。孟子是海老爷的精神偶像,而那朱重八竟敢把孟子的牌位迁出孔庙,简直是大逆不道,在海老爷看来,老朱家这十一个皇帝,有一个算一个,全都不是什么好东西,将天下视为一家之私产,一君独治予取予夺,始作俑者便是那朱重八,恶贯满盈者便是那道长。

 

话题扯到道长身上,海老爷不自觉地兴奋了起来,倏地站起身,凝望着窗外的夜色,有感而发地叹道,“二十余年不上朝,名为玄修、暗操独治,外用严党、内用宦奴,一意搜刮天下民财,有多少科甲出身的官员,有良知的拼了命去争,无良知的官员,干脆逢君之恶,顺谀皇上,皇室大贪,他们小贪,上下一心刮尽天下民财,可怜我大明百姓苦上加苦,有多少死于苛政,有多少死于饥寒!”道长那点小心机,早就被海老爷给看破了,从进京城的第一天起,海老爷便琢磨着要给道长开付丹方,好好帮老人家治治病,可惜一直没找到合适的机会。结果海老爷前脚刚在大兴受了刺激,道长后脚就主动送上门来求打脸,分明是一个愿打一个愿挨,这大概就叫歪打正着吧。十年寒窗苦读,一朝科举中第,假如你是大明的官员,你是选择,为了心中的理想与正义,拼了性命去跟道长争一争;还是昧着良心,跟道长他们同流合污、坐地分赃呢,一边是妻离子散、原地吃席,一边是妻妾成群、升官发财,换做是你,又该如何选择。

 

其实像李清源那样的清流,就和大城市的剩女一样,所谓的清廉自守、宁缺毋滥,也有可能是形势所迫,不得已而为之,大龄剩女一般都恨嫁,清流说不定心里也想贪,只是捞不到机会罢了。讲道理,但凡能去实权要害部门坐地分赃,谁特么愿意待在清水衙门里摸鱼混日子,如果斯文能当饭吃,怎么可能为了区区二十两银子,就跑去西苑门口跟道长撕哔,结果钱没要到还挨了顿打,简直是斯文扫地、讽刺至极。海老爷兀自说地兴起,李时珍却是一言不发,只是忙着摆弄中药,眼神中带着几分冷漠,见李先生一副无动于衷地模样,海老爷又坐了回去,加重了语气,掏心掏肺地说道,“这次去大兴,天子脚下、新年之时,饥寒而死的百姓,倒满了大雪之中!地方官视若不见,近在咫尺的京官也不闻不问,内阁和户部不得已拨去了一些军粮,也是虚应用事,还一再嘱咐,千万不能让皇上知道,以免败了皇上乔迁的喜兴!皇城之下尤然如此,普天之下还有多少涂炭之生灵!在大兴这几天,我所能做的也只是救一人算一人,当着那些没有心肝的人,哭都没有地方去哭。李先生一生治病救人,我们这些吃朝廷俸禄的人,却只能看着百姓在眼前,一个个死去……”。

 

对赵贞吉而言,大兴发生的惨剧,只不过是报告上的一串统计数字罢了,没有任何实际的意义;可对海老爷而言,那一条条在自己眼前消逝的生命,好似挥之不去的梦魇一般,成了海老爷的一块心病,当然也有可能纯粹就是抑郁了,所以海老爷时常会有些自杀的倾向,比如现在这样,一提到要给道长上疏死谏,海老爷便兴奋地跟打了鸡血似的。说到动情处,海老爷已是热泪盈眶、无语凝噎,李时珍眉头微皱,反复打量着海老爷,不动声色地将一碗中药递了过去,心说好好一个人,怎么去了趟大兴,回来还给整抑郁了,看来这药还是不能停啊。海老爷接过碗喝了口药,李时珍郑重其事地说道,“上疏吧!即便不能为天下苍生普降甘霖,也要在我大明朝万马齐喑的朝野,响他一记惊雷!”要想开导一个抑郁的人,务必记得一点,无论他说了些什么,都不要轻易地否定他的观点,最好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就如李先生说的那样,哪怕明知道海老爷上疏,除了搭上自己一家老小的性命,对拯救天下苍生并没有什么卵用,也要支持海老爷干到底,好歹也能听个响不是。


虽然李时珍的话听起来感觉有些怪怪的,可李先生总算是亲口表态支持自己上疏了,海老爷阴郁的眼眸中闪过一抹亮色,郑重其事地问道,“如何上疏,我正要听先生的见解”。李时珍嘴角微微上扬,双眼中满是关切,诚恳地答道,“我平生最大的愿望,便是要重修《本草纲目》,行程万里、漂泊无定,我所能做到的,就是将太夫人和嫂夫人,及早带离京城,日后照看她们的事,只有拜托王用汲了。因此,你在上疏之前,一定要想个办法,让他脱掉干系,不要把他牵扯在内”。海老爷那边肯定是劝不住了,李先生唯一能做的,便是带着海母和海夫人赶紧跑路,虽说是行程万里、漂泊无定,但躲得了一时、却躲不了一世,李先生也不可能照顾她俩一辈子,都说寡妇门前是非多,何况这还是俩寡妇,最后肯定得找个老实人来接盘才行。李先生也是有言在先,日之前、日之中,自己多少还能进一些绵薄之力,这日之后接盘的事,便只有拜托王用汲了,所以麻烦海老爷也行行好,自己作死就算了,可千万不要连累了接盘的老实人啊。

 

李时珍说的言之有理,海老爷深以为然地微微颔首,找个靠谱的朋友托妻献子确实重要,只是关于如何上疏这一点,李先生却是只字未提,于是心有不甘地继续问道,“还有哪点需要顾及”。李时珍若有所思地想了片刻,认真地说道,“便是裕王,我和裕王相交多年,深知他是个本性仁厚、敬贤爱民之人,我大明朝若想一改前非,君臣共治,只有裕王能够做得到。你上这道疏,皇上必然会猜忌,你背后有人指使,你当初是裕王举荐的人,倘若皇上猜忌到裕王,便坏了根本大事!因此你在上疏前,不要再和任何人往来,在奏疏中更不要牵及裕王,不要牵及任何人,要让皇上从根本上明白,你海瑞,是无党无私!”关于该如何上疏,李时珍是有意避而不答,只是反复叮嘱海老爷,一人做事一人当,上疏前不要再和别人往来,奏疏里不要涉及任何人,尤其是裕王,无论谁问,咬死了就是一句话,海瑞背后无党。

 

仔细想来裕王也真是可怜,无论是道长、海瑞、还是李时珍,全都把君臣共治的希望寄托在了他身上,说好听点是本性仁厚、敬贤爱民,说难听点就是眼高手低、能力不足,靠他自己根本就压不住手下这群骄兵悍将,搞君臣共治估计还能多撑几年,若是学道长那样,也搞一君独治,怕是没几天就得把自己给整驾崩了。李时珍的话正中海老爷的下怀,上疏的事参与的人多了,反而容易走漏风声、打草惊蛇,还不如单兵作战搞独狼式的偷袭,简单、直接、有效而且成功率更高,海老爷缓缓站起身,目光炯炯地望向李时珍,双手向前一拱,一字一顿地说道,“谨受教”,只可惜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李时珍带着一个老妪外加一个大龄孕妇,道长真有心要追的话,她们又能跑到哪里去呢。

 

海老爷这边厢事了,再说回裕王那边,徐阶和张居正陪着裕王赶回王府时,已是子牌正时,哪怕裹着厚厚的大氅,裕王依旧被冻地脸色发白、嘴唇发紫,走进温暖的书房,兀自咳嗽个不停,张居正贴心地帮他抚着背,摩挲了好一阵,裕王方才缓过一口气,脸上渐渐有了血色,喘息着坐了下去,徐阶、张居正脱掉了身上的斗篷,坐在了裕王的对面。裕王满脸挂着疲惫,眼中还带着几分忧虑地问道,“京官们的贺表,天一亮准能呈上去吗?”,徐阶一脸正色地安慰道,“王爷放心,各部堂官都打了招呼,哪个衙门的贺表没有上齐,便撤掉哪个衙门的堂官”。徐阁老这次也真是发了狠,哪个衙门的贺表没上齐,直接就把一把手给免了,惩罚力度可谓是空前绝后、断子绝孙,正月初六,要么是道长开开心心地把家搬了,要么是各部堂官老老实实地回家种地去,何去何从,大家自己掂量着办吧。

 

裕王神情落寞地盯着地面,幽幽地叹道,“开了春官员的欠俸一定要补齐,灾民和难民尽量不要再死人,淞江那个棉布商,叫来了吗?”官员的欠俸还差40万两,徐阶当时亲口答应高拱说,这笔钱开了春便补齐,裕王估计还是放心不下,又不厌其烦地嘱咐了一遍,生怕徐阁老事后不认账,清流们的打不能白挨,至少工资得给人家补足;至于灾民和难民,裕王也不必太担心,拖了这么久,该死的早就死绝了,没死的估计一时半会也死不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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