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状若痴傻的中信,洪兰突然大声哭诉了起来。
“是啊,我不是你妈,我管不了你,我不该赖在你家。我走总行了吧,我宁愿回老家去,也不会让你欺负我们孤儿寡母的。”
说着,她缓缓转身准备离开,田冰顿时昏头了,她双眼喷火地怒视着中信,那噙满的泪水开始滑落。
中信的心再次酸软了下来,他赶上一步想要拦下洪兰,却被她膀子一摔,扒到了一边,她已经伸手打开了门。
田冰已然彻底失去了理智,她怒吼道:“顾中信,你的心也太狠了,凭什么让我妈走啊,要走也是你走!”
他蓦然一惊,如遭雷击,难以置信却又真实无情,他双眸起雾,他微微颤抖,他好想恸哭,可在‘外人’的面前,他必须强忍着:
“行,我走,这儿已经不是我的家了,我走后,希望你用点儿心想想,为什么会这样,我的心真的狠吗?我们到底是谁心狠啊?我虽然没有给你大富大贵,可也没缺着你什么;我怕你委屈,怕你遭罪,更怕你被外面的世界伤害,我一直不让你出去工作,可挣钱真的容易吗?我并不是怕苦怕累,好多时候,不是我非要赖在家里,而是我不想花无谓的钱。”
他戚然一笑,继续说道:“可笑的是,按照你们的理解,待着家里,不出去瞎玩瞎混,陪着家里的女人就是没本事,有本事的男人应该是每顿醉醺醺,讲话牛哄哄,成天忙忙忙的样子,这就是你们女人的逻辑吗?男人既要有钱,又要体面,还不能总晃在眼前,招之即来挥之即去,难道你只是需要一个把家当成旅馆的男人吗?唉~”
他长叹一声,紧咬着嘴唇,像个迟暮的老人,蹒跚着走了出去,很慢很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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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灯下的广场,夜游的人很多,有牵狗的情侣,有带娃的夫妻,也有相携的老人,更有迷茫徘徊的独行人,各自怀着各自的情愁,彼此擦肩却是空眸相对,心照不宣地莫名一笑,继续追寻着不可名状的遗失……
中信累了,他找了一处树荫坐下,把自己隐在了黑暗,外面的空间显得那么明艳,透过张张温馨的笑脸,他的思绪飘远,却蓦然发现,与喧嚣的世界格格不入的,正是自己的孑然,他仿佛是个多余的人,偌大的城市无处安放他的孤单,而他,却多了放不下的挂牵……
当广场渐渐无人,夜已是很深,他苦笑着缓缓站起,这里的蚊虫太热情,在他身上留下了太多酥痒的吻痕,忍着吧,懒得挠了,一代新痕掩旧痕,不过是痒更痒,疼更疼,终是又添了孤寂冷……
当列车缓缓开动,把灯火闪耀的城市渐渐抛在了后面,依窗而坐的中信淡然了:前行的方向就是家,那儿有年迈的妈,破屋几间也能接纳归来的娃!
当列车缓缓停下,把一群归家的人抛在了站台,两手空空的中信哑然了:
背负着大包小包的同行人,个个欢欣高语,昔日的阔别便是为了今时的荣归,而他,却是闲庭信步般的云淡风轻,他,再一次格格不入了!
他快步出了车站,上了等客的出租车,浓厚的乡音对答之后,他软软地靠在后排的座位上,失神地看着窗外蔫头耷脑的树冠。
一夜的奔波没能抹去逃离的落寞,近乡的情怯更添一道不解的忧愁,他想起了辛辣醇厚的烈酒,想起了铁花四溅的铺子,还有妈妈的蛋炒饭……
站在熟悉的大门前,中信揉了揉脸颊,挤出了一丝笑意,这才推门进入。
进门右手边是小厨房,那个熟悉的背影正在炒菜,中信轻轻喊了一声:“哥。”
“嗯,菜马上就好,你~”
夏放随口答应着,却突然意识到异样,他立即转过身来,惊喜地叫道:“小弟,你啥时候回来的?”
中信的心中一热,不假思索地说道:“刚到,我饿了。”
“马上就可以吃饭了。”
夏放笑了,小弟一点儿没变,找他要吃的来了,他一边炒菜一边冲着后面的大屋喊了一嗓子:“知昔,快来,小弟回来了。”
“小舅。”
伴随着亲热的称呼,一个男孩儿率先窜到了厨房,中信伸手抚弄了一下他的脑袋,满满的歉意。
“夏迪,长这么高了,不好意思哦,小舅走得急,没能带礼物给你,吃完饭咱们一道儿去买。”
没等夏迪搭话,知昔的声音响起:“买什么买,天这么热,下午好好在家休息,坐车不累呀!”
“姐。”中信眼眶一红,一时不知道说什么了。
知昔似有所感,上前拉住了中信的胳膊:“走,进屋,先吃饭。”
“对对对,赶紧进屋,这个菜好了,我再去买点儿卤菜。”夏放也是催促着。
“不用了,哥。”
“你别管了,别打扰我炒菜了,快点儿进屋去。”
中信正欲坚持,却被知昔和夏迪一左一右给拽出了厨房。
来到后屋坐下,一切如昔,餐桌已经摆好,有菜两个,有碗筷三副。
“夏迪,去帮小舅拿副碗筷来。”
“好咧。”
看着夏迪蹦跳着又跑去了厨房,中信心头暖暖的,露出了笑意:“夏迪是个大孩子了。”
“是啊,时间过得真快,一晃两年没见了,他现在也是中学生了,己为是不是也该上小学了?”知昔感慨了一句,也只是闲话着家常。
“是的,小学一年级。”
“现在长多高了呀?”
“……”
姐俩看似随意地聊天,却有意无意地回避着引发情绪的话题,直到夏放招呼着吃饭。
“小弟,我下午还要出车,就不陪你喝酒了,你自己喝点儿吧。”
“行,我先吃点饭再喝,肚子饿了。”
“吃什么饭呀,多吃点儿菜。”
中信并不客气,拿起筷子就吃了起来,却也不忘称赞:“哥做的菜就是好吃,想了两年了,又吃到嘴了。”
“想吃我做的菜,那过年还不知道回来啊?你再不回来,我们都打算开车去吴市找你了。”
夏放自己也不吃,而是眉开眼笑地给中信和夏迪夹着菜。
一旁的知昔含笑看着两人,这样的场景有几年不见了,当初就是在这个小院,每天都是充满了欢乐,那个时候,中信是狂放不羁的,他的笑更是干净明亮的。
眼前的他,性格一如往昔,毫不做作地大快朵颐,带着满脸的笑意,眉宇间却始终萦绕着厚重的阴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