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山市人民医院是本市一所三甲医院,自建院以来经多次翻新扩建,由原来一幢孤零零的红砖小楼扩建到现在的门诊综合楼外加住院部。
即便规模与当初相比已经不算小了,但医院依旧还在不断地扩建,这与人民的生活水平提高以及不断扩大的基本医疗需求有很大关系。
当然,并不是说交医保的人变多,大家都爱看病了,根本原因是生活环境翻天覆地的变化。
嘴里吃的“科技与狠活儿”还未来得及消化,脸上涂抹着金碧荧煌的化妆品还在夜色中泛着绿油油的光,自由呼吸着甲醛混合香精的空气彼时恰到微醺处。
一切的变化似乎在向人们耳语:快来场轰轰烈烈的大病吧!别枉费在这人世间走一遭。
想到此处虽有无奈,但好在医疗技术、就医条件也在不断革新。
这里汇聚了全国不少中西医界泰斗,设施齐全,医资力量雄厚,虽不能做到万般病痛药到病除,但也算给了人们面对病魔的底气。
停车场停好车后两人朝门诊综合楼走去,路上看到来回忙碌的医护人员,大滴的汗珠爬满每个人的脑门,脸上洋溢的笑毫不掩饰地表达着此时此刻的欣喜。
手上或捧着,或推着各种仪器,在一幢红砖楼与综合楼之间来回,看样子应该是在“搬新家”。
综合楼一楼大厅里排队挂号的,等候检查的,窗口取药的,躺床上坐轮椅的,陪诊的,医院里各色人办着各自的事,目标一致——看病就医。
唯独行色匆匆的两人在人群中显得格格不入,就像两个遨游大海的海豚,划破海面,遨游其中。一不看病,二不复诊,目光坚定马不停蹄朝院长办公室走去。
办公室里是一张巨大的办公桌,桌面上除了电脑,一尊洁白石膏雕塑引人注目。
显然,这这无疑是件仿品,抛开不到半米的尺寸不谈,正主儿现在还立在法兰西的卢浮宫,世界著名的维纳斯女神像,也叫断臂维纳斯。
这是一位女性的躯体,虽然残缺,但丝毫不影响她惊艳世人的魅力,同时,她象征着爱与美。
院长李建国是一位年过半百的中年人,虽然头发有些花白,但红光满面,精神焕发,金丝眼镜下的眸子炯炯有神。不愧是从事医疗行业的人,科学保养应该手到擒来。
“二位就是市局的警官吧?”
张昊恭敬地主动与其握手:“李院长你好,我是市局的刑侦大队的队长张昊,这位是我的搭档。”
李建国冲李辉微笑点头,继续说:“后生可畏啊,张队年纪轻轻就当上大队长了,前途不可限量啊!”
张昊摆手笑道:“院长过奖了,我一个人独木难支啊,主要是我们领导的栽培和同事们的帮助。要说实至名归,还得是院长你们这辈的逆行者在那个吃不饱穿不暖的年代拼搏,否者我们这些后生哪儿有那么好的日子过啊……”
两人互相吹捧着,仿佛有一种惺惺相惜的感觉,华夏办事为人是一门艺术,也是一门科学,艺术指的是言谈博弈间的分寸,科学便是众生平等的心理需求,所谓“伸手不打笑脸人”,人情世故本质就是一场心理战。
寒暄半晌总算是切入正题。
“对了院长,这次来贵院是想向您了解一下刘勇的事情。”
“啊!刘勇?他找到了吗?”李院长略显激动。
“还没呢,派出所已经将刘勇的照片发往各地机关,一有线索一定会第一时间通知贵院及其家属的。”
“哦,通知我们就行了,刘勇家也没什么人了,早些年他就和他妻子离婚,房子给了妻子,剩个女儿还跟了妈,现在住的是医院分配的职工宿舍,他呀,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的。”李建国苦笑道,言辞充满惋惜。
李辉突然问道:“李院长,您还记得14年关于刘勇的那场医闹事件吗?”
听到李辉说出“医闹”着两个字,李建国表情顿时僵住。
须臾,他托了托金丝眼镜,扭捏地调整坐姿,身体绷得直挺挺的,正言厉色道:“那是无中生有的事,法院已经判决,我院并没有任何责任,如果是想了解事情的来龙去脉,你们大可去检察院提取当年的资料,本院无可奉告。”
言罢,李建国颇有一种逐客的意思,气氛陡然变得有些紧张,张昊笑道:“哈哈哈,院长您别误会,我们并不是旧事重提质疑贵院,何况这也不算刑事案件,也没理由向您追责,主要是最近我们手头有个案子可能与那次的事件的患者有关联,所以想向您打听打听。”
听到张昊的话,李院长的情绪稍有缓和,“哦,这样啊,我想想。”
李院长思忖着,大脑飞速旋转组织语言,医闹的事对于身居高位的李院长来说是禁忌。到了他这个年纪,他可以无所作为,但绝对不允许医疗事故在他还在上任的时候发生,平安退休目前才是他的终极目标。
“哦,我想起来了,那年有一个姓代的女孩来我们医院做人流手术,妇产科的大夫刚好休假,刘勇那时代理妇产科医师,那台手术就是他主刀,术后,那个姓代的女孩失去了生育的能力,于是就闹得沸沸扬扬。
“你们也知道,手术本身就是存在风险的,哪有百分零风险的手术啊?
“人工流产最大的隐患便是有一定几率影响生育能力,只是恰巧,这种几率在她身上发生了。
“手术下来就连续好几天的高烧,检查发现是宫腔粘连导致发炎,这就意味着从此以后她很难怀孕了。
“不过这并不是绝对的,有的人通过后天的恢复也能完全康复。但那女孩啊,当时激动得不行,又是拉横幅又是报警。我们开会决定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免去她的所有医疗费用,再适当给一些钱安抚,毕竟遇到这样的事情,我们也理解她作为患者的心情。
“可是,她却一口咬定刘勇当时在手术台上对他进行了性侵,开口就要五百万。
“五百万啊!这不就是明摆着不想要钱嘛,最后逼得没办法只得走司法途径。
“医疗技术鉴定和司法鉴定都证明我们完全符合手术管理条例,事实清晰,法院判决下来我们一分都不用赔,她自己反倒贴了一大笔律师费和诉讼费。
“不过她这一闹下来,我也被弄得焦头烂额的,医院最重要的就是口碑,老百姓看病不就是图一个心安嘛,这件事过了好久医院才缓过来。”
李建国讲述着这段不堪回首的往事,时而心悸,时而惋惜,一个不知是谁的过错导致的结果,却让双方陷入了各自的泥潭中,好与坏,黑与白,矛盾总是不期而遇地存在于对立面。
当夜幕降临,你以为你身处黑暗世界便是黑色,殊不知透过脚下的地壳,与之对立的依旧是光芒万丈的太阳。没有绝对的对错,只有绝对的立场。
告别李建国后,两人的脸上并没有任何喜悦与哀愁,不能说毫无收获,只能说与他们的案件毫无联系,法院定性的陈年旧案,李建国绘声绘色地讲述都说明了这就是一件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医患纠纷,即使找到了代雨蒙,双方各执一词,真相早已失去了公正。
并不是说他们不信任李建国,而是李建国如果要刻意维护刘勇,于情于理也是人之常情,毕竟他们是利益共同体。
医院门口的小吃摊上,张昊一遍吃着,一边絮叨,语气中满是无奈,“唉,本想着这李建国能看在我们是警察的面子上能坦诚相待,这老家伙死精死精的,一句法院的判决结果就给咱俩打发了。”
“对啊,你质疑他就是质疑公检法系统的处理结果,他拿捏得很到位,你质疑他不就等同于质疑我们自己家的兄弟单位嘛……”李辉望着一个方向,漫不经心地说着。
“诶?你在看啥呢?”张昊顺着李辉的目光看去,是一个卖衣服的小摊位,衣服的款式,只能用土得掉渣来形容,张昊皱眉问道:“咋了?审美现在那么前卫了?”
李辉默不作声,脑海中有了一个念头。
走廊里惨白的灯光让人有些倦意,打着绷带和石膏的人走来走去,如果不是人声的嘈杂,张昊甚至怀疑《寂静岭》的桥段出现在现实中。
不过,如果是电影中,他们两人的打扮显然有些出戏。
张昊的手伸到肚子里挠着,胸口“还珠格格”的印花在他的抓挠下变得面目狰狞,深蓝色的长袖单衣下是一条红色紧身运动裤,弹性十足,却也毫不掩饰地勾勒出发达的小腿肌肉。
李辉的麻色花格子衬衫外搭西裤在这个年代可谓是特立独行,与之年纪相比,显然成熟得有些不像话。最吸睛的并不是他的衣裤,而是那大红色袜子搭配的皮凉鞋,隔着空气都能嗅到土腥味道。
“叮咚——李辉,请到专家门诊室就诊。”
医院尖锐的叫号系统广播声暂时将人声抹除,须臾,走廊里又恢复了嘈杂,两个打扮怪异的年轻人早已不见踪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