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无樊周身一空,随之耳际生风,疾坠而下。
绝命之时,虽他心无惊怖,可在本能驱使下,仍不觉用出“青冥飞絮”。
此时,他若想攀住崖壁,并非绝无可能,可腿上中剑,到头终逃周商鸣掌心!索性将手脚一展横于风中,仰望苍穹,与九霄流云渐远,随迸珠飞瀑落渊。
这一瞬,那些未及告别的人尽皆在目,叫他怎不生憾?心中大喊:“别了!”
而就在这一瞬,未想竟有人回应了他的心声!
“无樊哥哥!”
“别跳……”
声来上下,他瞧不见谷底,可崖上却瞧得真切,但见章可贞忽闪在崖边,毫不犹豫便扑下崖来。而她扑下瞬间,双足猛蹬在岩壁上,身如飞箭直向陆无樊而去。
陆无樊愣神的功夫也没有,章可贞已撞在怀中,只得将她紧紧抱住。
二人凌空相拥,纵有千言万语也无暇开口。但见章可贞素手一抖,臂上披帛宛如游龙而出,跟着卷住崖壁上生着的一株护山棘。
她这下使上了凌四海所授的《天牝剑法》才叫软绵的披帛随心而动,可怎奈二人下坠之势太急,这质地轻柔的披帛那禁得住力道!
“刺啦”裂帛声响,章可贞掌中披帛立断,二人毫不减势,接着坠向崖下。
这断崖高三百六十尺,眨眼功夫已落百尺。此时章可贞在侧,陆无樊血脉偾张,断不能叫她这般随自己赴死!可身在半空再难运功,崖下也无深潭,欲要求生,如何可得!
好在章可贞披帛断时,借此微力,二人不由向崖壁撞去,陆无樊心生计较,左手揽着章可贞,右手凝力指尖便向崖壁抓去,意欲扣住崖壁间的缝隙。
可疾坠间他怎瞧清哪里有岩缝?无奈只得奋力一抓,但觉指尖传来削指拔甲般的巨痛,崖壁上立时留下五道血印。随着血印画了尺长,手指非但没扣到岩缝,反而落到岩壁凹处,他一只血手终是抓空。
此招不成,他便猛拔出腿上黑剑,运起全身内力朝岩壁刺去。
拔剑出剑间,二人又落百尺,随着金石交鸣,天幸这剑正中岩缝,以他内力兼黑剑之利,这一剑竟入石七寸有余。
二人身子猛得一顿,可下坠的力道远超想象,黑剑弯如弦月,虽未崩断,可陆无樊臂膀却已吃不消,被惯性一带,右臂瞬时脱臼。
章可贞自幼学医,此时在陆无樊怀中,听见他肩头响声,便知情形,一手紧抱于他,一手忙去抓剑柄。可人的反应终有极限,一霎间,听之,想之,再动手,已为时太晚,她手方伸出手来,陆无樊手掌已然松脱,黑剑插在崖上,二人又跌下去。
这下陆无樊心念已绝,不由在章可贞耳边轻声道:“对不住……”。章可贞则将他抱得更紧,回道:“没有……”
二人交颈相依,只待同归黄泉,而陆无樊终心有不忍,忽身子一扭,使自己脊背朝下。
他此举只望能在坠地一霎,运功将章可贞抛向半空,能救得她最好,若然不成,总叫她留得全尸,而这已是他唯一能做的了。
可就在二人疾坠之下,陆无樊忽觉双肩一痛,似被人擒住肩头,可这下并未将他抓住,反扯得他衣衫尽裂。向上瞧去,但见高凌越、韩翊如猿猴般攀在岩壁十丈处,一左一右,还手中攥着自己碎裂衣衫。
他知二人前来相救,虽救不得自己,可临别之际还能见到他们亦心得安慰,不由朝着二人一笑。
可他再下丈许,却又被什么兜住,但听碎裂之声,接着下落,再向上望,见是冷千山、凌四海也攀在崖上。二人同样手抓碎布,而凌四海没穿外衫,显是二人欲用长衫将陆无樊、章可贞接住。纵使冷千山、凌四海功夫高绝,可在这天地催生出的劲道下仍显微渺。
而陆无樊、章可贞不及多想,只觉又被兜住,同样随即又坠,这次则是霍颙、公孙渔如法炮制。随后是韩定安、曹法言,再来便是白雪清与江琳。
陆无樊凌空望着崖上众人,眼角不觉飞出两滴热泪。而经这重重接力,他与章可贞下坠的力道已弱不少,待撞破吴长老与许大义的衣衫,二人距崖底仅丈高,他气运周身,欲硬接触地这下。
可他忽觉一双手掌按在自己脚底,随之一股浑厚醇和掌力涌来,被这掌力一送,便与章可贞横飞出去,跌入两丈外的小潭中。
一霎水花四溅,这小潭不足人深,陆无樊脊背仍撞在潭底,可经此一阻,却并无大碍,终死里逃生。
二人相扶着探出水面,对视一眼,章可贞却不由埋头在陆无樊怀中呜呜哭了起来,不知她是因坠入深渊而受惊,还是因劫后余生而欢喜,又或是因那些微妙难言的情感而至于此。
陆无樊亦不知说什么是好,右臂脱臼,只得用左手轻轻拍她肩头。
而此时,崖上众人也已飞身而下,静望着飞瀑清潭中的二人,面上各有神色。陆无樊瞧向众人,实不知从何相谢,但见圆慈方丈也在,知是他出掌相助将自己送入潭中,忽想起一事,急道:“周商鸣在崖上!”“他方才在上探头张望,瞧见咱们,怕早逃啦!”吴长老笑道。
听见话声,章可贞猛然惊醒,大觉脸热,忙从陆无樊怀中而起,可见他狼狈模样,光着上身只剩左臂一只袖子还在,右臂垂落,指尖腿上渗出的血已染红周身潭水,害羞之情顿消,忙扶着他向岸上走去。
高凌越、韩翊也迎到潭边,二人一左一右从章可贞手中接过陆无樊,陆无樊望着二人羞愧道:“大哥、二哥……”他本想说累二人担忧了,可刚开口,便觉身子一倒,竟被二人按在水中。
二人忽来这下,叫陆无樊没有防备,咕咚咕咚呛了两口水,随之被拽起,但听韩翊喝道:“你小子总这样不告而别,心里还有我们这两个哥哥没有?!”不等他答话,又被按在水中。
章可贞见状忙道:“他身上有伤的,可别……”白雪清却笑着将她拦下,江琳则脱下身上褙子给她披上,笑道:“不碍事,这回吓得他们二人不轻,由他们闹吧,要不他们可出不了这口气。”
说话间,陆无樊又被拽起,高凌越沉声问:“可有下次?!”陆无樊看看高凌越,又看看韩翊,知自己一意孤行,叫二人忧心已极。他此番生死之间走了一遭,实后悔没与二人好好道别,天佑重逢,此时心头一热,不觉哽咽,只是不住摇头。
他死里逃生,高凌越、韩翊如何不喜!不禁与之攒头相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