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天刚吃过早饭,絮儿正卧在软塌里翻看那本《三界秘史》,银袖站她旁边为她捶肩,“如今半月已过,那人可是还未有消息?”
“老板娘说的可是之前那位器宇不凡的公子?”银袖试探地问道,善于察言观色的她知道老板娘对那位公子的印象不大好。
那日阎王离去后,说是要应聘茶楼的“说书人”一职,当时絮儿只当是他在打趣,便没同意。七天前沐涵偶感风寒,嗓子沙哑,发不出声音,茶楼已经一周未开门营业。凡间多有趣闻轶事,不过能勾起人们兴趣的多是人间之外的奇闻。
“恐怕也只是个幌子而已,这几天我让安庆去招人,有结果了吗?”絮儿合上书册,揉揉发胀的眼睛。这几日她正为茶楼招人的事情烦着,一日招不到新来的说书人,茶楼便无法开门营业。
“老板娘,您再等等,沐公子的病情已经好转了许多,大夫说两日后便能恢复如初。”
“唉……罢了,勾栏阁为何能在众多的评书楼中生意兴隆,这都是咱们能找寻到人间之外的趣闻,如今沐公子生病,才让我想起来要扩充人手,不然仅凭他一人,怕是岌岌可危。”絮儿坐起身,揉揉发胀的眼眶,烦闷地喝口茶,“你让安庆回来吧,我打算在勾栏阁里举办一场表演,让他尽快去安排需要准备的事情。”
“老板娘,昨日周先生说库房已经没有多少银两了,恐怕……”银袖低声回答,房间里只能听见絮儿放茶杯的声音。周先生是茶楼的账房先生,负责管理资金事务。
“你不用管这些,钱的事情我来想办法,你们只需准备好舞台,吸引客官越多越好。”絮儿自信满满地浅笑道:“到时这京城最有名的姑娘们都要请来捧场。”
最有名的红楼乃是“醉仙楼”,那里的姑娘们个个貌美如花,能歌善舞,能出入的都是达官贵人或是各地的富商公子,打着“醉仙楼”的名号定能吸引不少茶客前来消遣。银袖心中不安,但见絮儿一副自信满满的样子,也不再说什么。
到了下午,表演的舞台已经安置妥当,安庆便等着絮儿下楼来检查。他年纪三十五岁,是茶楼里的管事,手下管着二十多名伙计。
絮儿身穿蓝色纱裙,长发垂至膝盖,在后脑勺处戴了一只桃木簪子,貌似刚睡醒,还来不及梳理就过来了。她依靠在二楼的栏杆上,望向下方的舞台。只见大厅中央已经布置了一个圆形高台,半径五米左右,台面上铺着红色毯子,台子的边沿处插满五颜六色的假花,舞台的正中央处悬挂着三条红色的绸幔,绸幔的顶端系在房梁木上。
她伸手抓住其中一根绸幔,从二楼的栏杆处往下滑,她想试一试这三条绸幔是否结实安全。一不小心,她的发簪滑落,纤长的青丝如瀑布般垂泻下来,与蓝色的纱裙相得益彰,身体犹如一只展翅高飞的蝴蝶般轻盈,她抓住绸幔在空中转了三圈后缓缓落下。
在场众人纷纷被这一幕惊叹。
忽然,絮儿感觉手里抓着的这根绸幔有些许松动,便慌忙去抓另两根绸幔,却因为眩晕失手了。眼看自己将要坠落下来,她吓的连忙闭上眼睛。
一只有力的手臂环住她的腰身,抱着她缓缓落地。
“老板娘,您没事吧?”安庆连忙爬上舞台,躬身问道,手心里早已冒出冷汗。
絮儿感觉脚下已经安稳,这才注意到自己被一位年轻男子搂着,“多谢公子!”她抬眼对上一双熟悉的眼眸,“你是……”
“姑娘,鄙人姓方,名守玉。”阎王连忙松开手,朝眼前女子施礼,一派翩翩公子气质,前几日见面他忘了表明身份。
“啊,原来是你呀。”安庆心里长舒口气,只要老板娘平安无事,她再怎么生气,也是他该受的。
絮儿指了指垂下来的三条绸幔,“安庆,这三条绸幔重新换掉。”
“是,小人立刻去安排。”安庆已经做好受罚的准备,却只听见了这一句话。
“银袖,安排方公子住下,我累了,上楼去休息了。”
银袖从旁边走出来,朝阎王行礼,“方公子,请随我来!”
阎王朝絮儿上楼的背影看了眼,跟着银袖来到后院客房。
第二天一大清早,安庆刚把勾栏阁的大门打开,一窝蜂的男人便要冲进来,多亏安庆早就安排两个大汉站在门口,才制止他们疯狂涌入。
“安掌柜,你这是什么意思?”一个长得贼眉鼠眼的中年男子怒气冲冲地质问,“昨天听闻你们‘勾栏阁’要举行表演,还要请京城最红的头牌姑娘们坐镇,我们可都是冲着她们来捧场的,你现在们拦在门口是要做什么?”
“就是呀,不会是诳我们的吧?”
“该不会是开不下去了,要打着人家的名声赚钱了。”
“要不是听说‘醉仙楼’的姑娘们要来,八抬大轿请我们来,我们才不来呢。”
七嘴八舌的闲言碎语滔滔不绝,安庆深呼吸一口,缓缓开口,“各位客官安静,稍安勿躁。”他干咳一声继续说:“今日表演巳时三刻准时开始,只是这场地有限,容纳不了许多人,要入会场的客官必须购买入场券方可进入,还请大家遵守秩序,文明入内。”
“什么?昨日你们发传单怎么没说要购买入场券的事情呀?”第一个开口的人一听要买票入场,立刻炸开了。
“王狗子,你没钱买票就别来了,少在这里嚷嚷?”站在安庆身旁的一个年轻伙计不满地说道。
“你凭什么不让我们进去,我要去告官府,说你们恶意营销,欺骗百姓。”王狗子开始耍起无赖。
“就是,你们坐地起价,坑骗群众,官府就应该早日查封你们。”
“哈哈,自从‘勾栏阁’开张以来,何曾有人空手进过这个大门。况且这种消遣之地岂非是你们随意出入的?”安庆淡然地解释道。
“何人在此喧哗?”方守玉一睁眼就听见门外吵吵嚷嚷的,心情极差。自从他修为尽失后,他身体与凡人无异,五感仍强于凡人。他住的房间在西北角,大门在正南方,两地相距甚远。虽然传至他房间的声音已经削弱了很多,但他听起来依旧声如洪钟。
“啊,这位公子生的好生俊俏,气宇轩昂,想必是哪家的世家公子,我们还是快些离去。”众人见他微有怒色,纷纷散去。
“多谢方公子解围!”安庆拱手谢道。
迦羽去未来之境看望了黛池,如今黛池在那里潜心修炼,心无旁骛,他倒觉得妹妹这样的生活挺好,起码再也不会为情所困了。离开未来之境后,他精神怅然,看向白茫茫的山脊,忽然发觉自己不知要往何处去。天启消失后,天界无主,天界中有一部分上仙欲要推选他为新任天尊,但他直接拒绝了。
他的母亲朝颜虽是上皇族人,但他却没有继承到上皇神力,依旧资质平凡。论仙力和为人处世,他比不上仙术高强、运筹帷幄的璟岚;论才智,他依旧比不上博学多识的紫玄;为了配得上天界大皇子的尊贵身份,他选择修习武学,学习兵器之道。
在得知紫玄将要迎娶涣栖山公主穆夕月以后,他选择了逃避,远离天界纷争,与其见着心情郁结,还不如成为陌生人,互不打扰。当他无意间得知这场婚礼并没有如期举行以后,他是最开心的那个。
如今诸事都已经尘埃落定,他也不在乎天界大皇子的身份,只希望能与心悦之人厮守。一阵微风吹来,几片桃花花瓣飘落在他肩头,迦羽的脑海中浮现出一位温婉妩媚的女子背着一个小竹篓的画面。
他来到涣栖山,门前的守卫早已换人了,他整理衣衫后,走上让守卫去通报一声。
“公主,门外有一男子说要见您。”正才吃葡萄的淼汐听见守卫的禀报,差点把葡萄籽咽下去。
淼汐含混不清地问道:“何人求见?”
“公主,那个男子未报上名号。”守卫低着头,惶恐地回答。
淼承坐在她对面喝茶,抬起头,面露迟疑,“如今诸事已经尘埃落定,何人会登门造访?”
“哥,咱们去看看就知道了。”淼汐吐出嘴里的葡萄皮和籽,拍拍衣袖上沾上的灰尘。
“难道是他?”淼承立刻放下手中的杯子,疾步走到淼汐的前面,直奔大殿门口。
淼承急忙来到大殿门口,见来人是迦羽。
“啊?原来是天界的大皇子,不知你来这里有何事?”淼承失望地说道,目光停留在迦羽身后的地方,“就你一人?”
身穿银色衣衫的迦羽不明所以地问道:“涣宗主,您在等人?”
“哪有?我只是看看天界的那些‘虾兵蟹将’有没有跟过来而已。”淼承慌忙解释,其实他以为来人是阎王,毕竟阎王为了救他,散掉一些修为。
“原来是这样啊,涣宗主,您放心,今天只有我一个人前来。”迦羽长舒一口气,他以为淼承会讨厌自己,毕竟他的父王曾经杀死了涣栖山的前任宗主。
“哥,是谁呀?”淼汐好奇地走过来,看到迦羽时,想起之前对他使用过“迷魂散”的事,便偷偷地站在淼承身后。
“淼汐公主,好久不见了!”迦羽朝她喊道。
淼汐尴尬地笑笑,“是呀,好久不见。”
她想着打完招呼就快速离开这里,正转过身,就听见迦羽客气地说:“涣宗主,此次前来,我代家父向你们道歉,此前多有得罪的地方,还请两位莫要介意,只要能化解两位心中的怨恨,你们的要求我必定尽力而为。”
“原来你是来上门请罪啊。”淼承语气冰冷,“既然天启已经为此付出了代价,上一辈的恩怨也就到此为止,我也不再追究,但往后天界和涣栖山不再有任何来往,望大皇子回去告知于天界众人。”
“涣宗主,请留步,可否请宗主坐下详谈一番。”迦羽急忙恳求道。
“我和天界的人无话可谈,送客!”淼承转过身,眼神冷漠。
迦羽央求地看向淼汐,“淼汐公主,还请你帮我通融一下。”
“你先走吧,我哥正在气头上,我也没有办法。”淼汐摇摇头,示意他先离开。如今天界至尊已是璟岚,淼汐见他一人出现在这里,想来他此番前来的目的并不是为了天界,便以为他被支持璟岚的那些上仙们赶出来了,有些同情他。
“多谢公主!”目送着淼汐消失在视野尽头,他内心很是纠结。
此时正值夏末,山上的蚊虫肆虐正盛,都眼巴巴抓住夏季的尾巴准备饱餐几顿。迦羽在涣栖山上待了三天,他已经受不了山上的蚊虫叮咬,脖子上全是被蚊子叮咬后留下来的红色疙瘩。虽然有他的仙术护体,但来到涣栖山后,他的仙术就受到影响,时灵时不灵。
“这三日,不好受吧?”淼汐身穿桃粉色的裙衫站在他面前。
“嗯,没想到这里的蚊子这么厉害,真佩服你们能在这里生活了这么久。”迦羽浑身疼痛难耐,正用泉水清理脖子上的血痂。
“等等……”淼汐从怀里拿出一个绿小瓶子,从里面倒出一些绿色的膏状液体,抹在他脖子的伤患处。
一阵清凉感袭遍全身,犹如掉进了冰冷的泉水里。
“现在好点了吧?”淼汐一边给他涂抹,一边问道。
“好多了,前几天,我一直泡在泉水里才能缓解这些被蚊子咬过的疼痛,这个药比泡泉水好多了。”他嗅了嗅,发现这个药膏还散发出一阵清凉的味道,“这是什么药,味道也奇怪。”他动了一下脖子,正好与淼汐四目相对。
他们俩突然意识到了什么,淼汐停下手上的动作,把药瓶塞在他手里,站起身道:“你自己涂,我走了。”
迦羽连忙站起来,拉住她的手腕,“淼汐,等一下,我……有话要对你说。”
淼汐转过头,清澈的眸子在他脸上搜寻着什么,“你要说什么?这里的蚊子真多!”
迦羽拉着她来到一处空旷的地方,面对着她。
“淼汐,其实我……”他深呼吸一次,“有些话憋在我心里已经很久了,我一直想和你说。”
“什么?”淼汐看着他,心跳突然加速,这种感觉让她有点害怕,但她故作镇定,平静地问道。
“淼汐,我喜欢你,从第一次见面时,我就注意到你了。”迦羽说完,双耳已经一片绯红,“不知道你是否还记得,三百多年前,你和涣宗主来参加‘瑶池盛会’,我就认识你了。”
淼汐摇摇头,“已经过去太久了,我想不起来了。”
“这个发带你可记得?”迦羽拿出一条粉色的发带,“对不起,我现在才还给你。”
淼汐接过来,看了看,欣喜道:“这条发带是我娘送我的东西,许久之前,我以为把它弄丢了,还找了好久。”
“淼汐,我喜欢你,你愿意……嫁给我吗?”
迦羽深情地注视着她,期待从她口中说出他所期待的回答。
“难道你就是为了这件事才对我哥说出那番话?”
迦羽点点头,“瑶池盛会后,我本欲向父王提出联姻之事,没想到传出你与紫玄的婚事,那时候我为了逃离这些,去了北方地区历练。等我回来后,又发生了天界与涣栖山决裂的事情。但是当我听闻父王要我与你联姻的事后,我是多么的高兴,不过我带着聘礼来到涣栖山,才知道你根本就不愿与天界再有任何瓜葛。现在真相大白了,我希望你能放下天界与涣栖山之间的仇怨,希望你能接受我。”
“如果当时天界与涣栖山誓要大战一场,你会怎么办?”
“我定会拼尽全力护你周全!”迦羽脱口而出道:“我自知自己能力低微,只要能帮到你,就算身死魂灭我也愿意。”
“原来,你根本没有中‘迷魂散’的毒。”淼汐笑道:“你想成为人质,迫使天启放弃攻打涣栖山的计划。”
迦羽尴尬地笑笑,“没想到我不但没有帮上忙。”
看着迦羽憨厚的笑容,淼汐的脸颊浮现出一抹绯红,突然踮起脚尖,环住他的脖子,在他唇上犹如蜻蜓点水般落下一吻。
迦羽嗅着她发间的香味,搂住她腰,回应她的轻吻。
“淼汐,我知道自己现在除了天界大皇子这个身份之外,一无所有,但我以此生为聘,愿娶你共赴白首,相知相伴直到黄泉碧落。”
“有你相伴,足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