阎王抱着絮儿来到玉霄峰,这里开满淡紫色的小花,复顒盘踞在最高的山峰吸纳灵气,清越离开前已将狍龙阜幻化的玉镯交给阎王。
复顒停在一座新坟头前,上面没有墓碑,“这就是你要找的人。”
此坟头正是絮儿的亲生父亲——毓,阎王让絮儿看向坟头,孩子在襁褓里一直哭闹不停,他只好摘下一束勿忘我放在絮儿手里,哭声立刻止住。
“他走的很幸福,他说三百万年里,一直饱含着对妻子和女儿的愧疚,可是在见到女儿的时候,他终于解脱了,所以他才会选择牺牲性命救活女儿。”絮儿不知何时拽住复顒的一根胡须不松手,导致复顒连着打了三个喷嚏。
“原来是他救了絮儿。”阎王恍然大悟,从腰间荷包里拿出一颗糖递给絮儿,她才松手。
阎王拿出清越交给他的玉镯,这只玉镯正是常年禁锢在瀚海的那只狍龙——阜。“谢谢你,我会将絮儿抚养长大。”阎王朝坟头叩头三次,再朝复顒道谢,“谢谢你守护他们,我们后会无期。”
复顒长啸一声,微风裹挟着无数紫色花瓣在空中盘旋,不一会儿一身紫色的花瓣裙衫编制而成,“这是我送她的礼物,希望她一世平安。”
“多谢!”阎王微微颔首,抱着絮儿离开玉霄峰,希望絮儿永远不要来这里。
回到阎王殿,他正在专心批阅奏章,马面悄然前来,“大人,有何吩咐?”
阎王将笔放在砚台上,靠在椅背上,略显沉重地看向马面,“之前让你登记那些魂魄的事迹,完成的如何了?”
马面从腰间掏出一个本子,恭恭敬敬地呈到阎王面前,“大人,所有的信息都在上面。”
“好,你将这个交给必安,他自会明白。”阎王翻开看了看,合上本子递给马面。
“牛头这孩子最近怎么样?”他貌似漫不经心地问道。
“大人指的是他体内的魔族血脉?”马面微微吃惊。
阎王闭上眼睛点点头,“上次他暴走,多亏了三泉才能将他制服,若是下次再犯,恐怕又会引起三界重视。”
马面突然跪下来,恳求道:“大人,属下自会定夺,还请大人开恩。”
阎王摆摆手,“马面,我不是这个意思。”他从桌上的纸堆里抽出三张符咒,“这三张符咒可在必要的时候派上用场。”
马面接过来发现是独属于魔界的“瞌睡符”,此符威力巨大,仅凭一张就能让一个灵力强大的仙人在瞬间入睡。
“多谢大人!”马面小心翼翼地将此符咒收起来,希望永远也不会用在牛头身上。
阎王只身前往轮回之门,手掌心里紧紧握着一个小瓷瓶,一缕红色的魂魄静静地游荡在瓶子里面。
“娘,我现在就带你进入轮回,希望你的这一世能过得幸福。”红色的光点从瓶子里飞出来,在他眼前飞了三圈后进入轮回之门。
他们母子终是没机会再相见了,毕竟他用自己轮回转生的机会换得淼承复活,这一世也将是他活在这世间的最后一世了。
十年后,清越站在朦岄山庄门前,院子里的桃花开得正旺,一阵风吹过,桃花花瓣纷纷落下,好似下起一场花瓣雨,不一会儿已经铺满整个石阶。
朦怡身穿青色裙纱轻轻走到她面前,“公主,外面天凉,我们进屋吧?”
清越微微点头,青丝中可见几缕白发,“今日已是几次了?”
朦怡眼含泪水,搀扶着她道:“公主,已经过了七次……”
十年前,清越让宋跖喝下忘情水之前已经下定决心,她要借助心影镜的力量恢复朦岄山庄灵气。
那日,她眼睁睁地看着宋跖毫不犹豫地斩断姻缘木上的红线,心里可谓是五味陈杂,即便对他有诸多留恋,她也只能把这份情愫深深地埋葬心底。
朦娘曾经说过,仅凭她的修为无法驾驭心影镜。离开地府后,她潜心修炼十年,终于能熟练掌握,可是想要恢复整个朦岄山庄的灵气还是有点吃力。最后她在阎王的帮助下,心影镜的力量被完全激发出来。
一瞬间,万丈光芒笼罩住朦岄山庄周围的山脉,光秃秃的山丘上慢慢长出植物,一个时辰后山脉上已是一望无际的翠绿。心影镜发挥出全部的力量后,已和普通的玉镜毫无二致,恐怕需要万年的养护才能再次恢复灵力。
朦岄山庄恢复生机后,清越带着族人和上皇族人在此地定居。那次修复山脉灵气消耗她太多的灵力,身子也落下病根。日子久了,她曾在瀚海水牢里受过的刑法所带来的旧伤也慢慢复发,每到阴天,她身上就会浮现出被鞭子抽打过的伤痕,全身剧痛无比,常伴随着头痛,身体一阵寒冷一阵发热,持续不断。
虽然那个时候是用着絮儿的身体,但是瀚海水牢的鞭刑不同于其他,是直接烙印在灵魂上的一种鞭刑,将会伴随永生,每到生命力衰竭之时就会复发。最近几日,天气阴雨连绵,每日发作的次数越来越频繁,疼痛持续的时间也逐渐变长。有时,她竟会疼的晕过去,脑袋也昏昏沉沉,过去的那些记忆也变得模糊起来。
“公主,这几日的天气不好,你还是不要出去了,若是想看桃花,我去摘来便是。”朦怡红着眼眶说道,搀扶着她进屋。
清越浅笑,“外面的桃花哪有屋子的更有灵气,你别担心,往后我不出去就是了。”
突然,她紧紧抓住床边的帷幔,手上青筋暴起,她转过脸,不想让朦怡看见她这副模样。
朦怡放下手中茶杯,见清越斜靠在床边,慌忙奔过去,“公主,是不是又开始发作了?”
额头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她脸色苍白,“不是,我碰着膝盖了。”
朦怡拨开她的衣领,见脖子处的伤痕颜色加深不少,她抱住清越,哀求道,“公主,痛的太厉害,你就掐我,不要再忍着了。”
清越无力地靠在她肩上,等这阵疼痛过去,“小怡,最近我的精神越来越差,你看,我现在连日子都记不清了,如果不是你陪着我,恐怕我也无法坚持到现在呢。”她喘了一口气,继续说:“昨晚,我梦见了娘,她一直喊着我过去。”
“公主,那只是梦,不可信的……”梦怡连连摇头,眼泪连成串落在她衣服上。
“不,那是真的,我从未在梦中看清我娘的……容貌。”
“公主,你醒醒啊,我去叫医仙过来。”
她拉住朦怡的胳膊,把脸埋在她怀中,“别去!小怡……”
自从清越旧伤复发以来,已经看过不少医仙,如今病症加重,吃了那么多丹药依旧未见丝毫成效,她已经对治疗不报任何希望。她趴在朦怡肩头,气若游丝,“小怡,我好累……”
朦怡轻轻拍打她后背,像是在安慰正在哭泣的小孩,“公主,你尽情地哭出来吧,我会一直陪在公主身边。”
清越慢慢闭上眼睛,眼前竟然浮现出絮儿、阎王、沐涵、八爷、牛头、马面、三泉和宋跖的模样。以前的记忆像走马灯一样在眼前一一略过,她用尽力气挤出一句话,“小怡,我要走了,你莫要难过……”
耳边传来朦怡撕心裂肺地呼唤,终是离她越来越远,直至消弭殆尽。
那日,宋跖斩断姻缘木上的红线,彻底断情之后,他回到瀚海后,乾明将他的身世说出来,他淡然一笑,“父王,其实我都已经知道了。”离开地府之前阎王见过他,让他务必将他俩的身份隐瞒到底。
“原来如此……”乾明目光黯然,突然想起他的女儿清越,“不知她现在过得如何?”宋跖不曾见过如此伤感的乾明,也不知道清越就是他的女儿。
“不知父王有何挂念的事情?”看着乾明苍老的容颜,他才发觉时间犹如白驹过隙。
“浮凉,你可曾见她?”乾明愧疚地看向他,悔恨当初亲手拆散亲生女儿的婚姻,也希望能从他这里打探到清越的消息,毕竟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浮凉?”宋跖呆愣片刻,怎么也想不起有关这个名字的一切,他已经忘记与浮凉有关的所有记忆。
“你……”乾明更加自责,这唯一的希望已经破碎,他挥挥手,“小跖,我累了,你下去吧!”
乾明拿出玉佩摩擦,一滴热泪滴落在掌心,他悔恨不已,“神司、清越,我对不起你们!”
宋跖站在门口观察着这一切,总感觉自己忘记了许多重要的事情,他头痛加剧,便来到花园散步,百花争艳的花丛里传出一阵阵女子欢笑声。
漓海公主此时正在园中散步,两个侍女紧随其后,生怕她腹中的孩子有闪失。宋跖好似见到救星般走到漓海公主眼前,迫切地盯着她,“嫂子,我是不是失忆过,忘记了许多人?”
漓海公主微愣,想起宋荠曾说过他失记的事情,随即露出假笑,“二弟,你怎么会失忆?不要胡思乱想了。”随即轻拍他的肩膀,低声安慰,“恐是你在这里呆的久了,受到花草侵袭产生的幻觉而已。”
宋跖表情痛苦,抓住嫂子肩膀连连摇头,“不,我分明忘记了许多,嫂子,求你告诉我吧!”他瘫坐在地上,双手抱头,“你们都在骗我,瞒着我,可是属于我的记忆哪怕是痛苦的,也是我的东西,你们没有权利剥夺!”
两个侍女眼含担忧,准备去告知帝尊,漓海公主制止道:“你们下下去吧,我自会与帝尊说明。”
“二弟,你快起来,有些事情总是瞒不住,你听我慢慢道来。”漓海公主拖着臃肿的身体,找了一处最近的亭子坐下与宋跖详细说明他与浮凉的点点滴滴。
半柱香后,瀚海帝尊宋荠见妻子这么久还未现身,便来到花园听到他们正在聊天,一阵不祥的预感在心头萦绕。
宋跖的神情明显与之前不同,“我怎么可以让她一个人独自去承受那些痛苦?”他自责地捶打石桌,瀚海帝尊连忙护在妻子身前。
“夫君?”漓海公主眼神慌乱,她还是决定违逆夫君的叮嘱,将所有的事情已经告知宋跖。
“哥,是我恳求的嫂子,与她无关。”宋跖站起身子,朝帝尊躬身行礼,“瀚海以后就拜托大哥多费心,请代我向父亲拜别,我要去找她,就算踏遍万水千山,我也要找到她。”
“嗯,此行路途遥远,你多保重!”帝尊将手上的玉扳指摘下,微微点头,“小跖,瀚海随时欢迎你回来!”
漓海公主担忧地看向丈夫,“你说二弟能得偿所愿吗?”
“不知道,只希望他能不负自己罢了!”宋荠收回目光,关切地看向快要临盆的妻子,“你今天感觉如何?”
“哎呀!你一天问个五六次,就像是你怀孕一样,我的事情你就别操心了,还是多抽时间处理政务,和天界的关系最重要。”漓海公主幸福地抱怨道。
“那些琐碎的事情除了我自会有人去处理,你就不要瞎操心了,对我来说还是你和孩子最重要。”
身边的侍女连忙转过头,相视一笑,她们对这两夫妻间的打情骂俏早已见怪不怪。
那日,清越离开地府之前,忘川河边的曼珠沙华开的异常妖艳,沐涵斜靠在一棵柳树,目光看向川流不息的河流,“你真以为让他忘记你,是你所希望的结果?”
清越躲开他质问的目光,“我不知道,但我知道他放不下,所以这也是唯一的办法。”
“那你呢?”沐涵追问道。
“他快醒了……”清越岔开话题,沉默片刻说:“相见争如不见,徒留多情暗自伤,希望他永远也不要想起来。”
“那好,我便带他回去,你多保重!”沐涵淡然笑着,只是眼里略带伤感,“清越,我理解你,但是也希望你能直面自己的感情。”
清越沉默着,眼泪已经划过脸颊,落入忘川河里。如今三百万年前的真相已解开,她何尝不想和宋跖携手相伴,但是她身上背负的责任巨大,带领族人重回故居之后,她的寿命又能有几年?与其给他留下幻想的余地,不如彻底将这份情缘斩断。
她转过身,朝着沐涵浅笑,“谢谢你!”
纵然她的一生充满了不幸,可宋跖带给她的却是世间真情,让她学会了如何去爱,如何懂得保护身边之人。如今絮儿已死,她必须站出来维持上皇族和朦岄族的秩序,承接守护族人的这份重任,岂能继续在乎儿女情长?为了族人以及宋跖的未来,她愿意放弃这份感情,将这份思念永远埋藏在心底深处。
宋荠从沐涵处得知弟弟经历的一切后,下令瀚海族人禁止谈论有关二皇妃的任何往事,并销毁北苑,浮凉的名字再次成为瀚海的禁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