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寨后看见,积雪围拥着几十处潦草搭建且紧密相连的棚屋,屋外尚有一些孩童追逐嬉戏,也有几个妇女收拾柴禾,都衣衫褴褛面有菜色,看来年景并不如何。
来到一处棚屋前,杨可也不言语,用力推开柴门直接就进,把里面人吓了一跳。一个身穿黑衣裙,体态丰腴的大眼睛姑娘怒斥道:“杨大胆!你真是胆子越来越大了!进屋不会敲门的吗?你也敢称是仇池杨氏子弟?”。
杨可一见黑衣姑娘眼睛放光,对她语气毫不在意,涎着脸凑过去:“华姑娘在忙什么呢?”姓华的姑娘转过身不理睬,慕容令几人站在身后尴尬不已。
此时屋中一名瘦削中年男子裹了裹羊皮袄皱着一张苦瓜脸,轻咳一声,问道:“杨将军带来的是哪里客人?又有何事?”,边说边仔细打量慕容令等人。杨可这才想起还有正事,当下介绍:“这几人自称秦国军人,被羌族姚苌部追杀,逃落到此,想寻得庇护”。
中年男子皱眉道:“此处距羌秦边境有数百里无人地域,未曾闻有战事,你们是在何处交战呢?”。听到男子问话,慕容令上前一步,施礼道: “实不相瞒,我等系大秦天王麾下鲜卑部族,奉令由鸣沙城出境侦察敌情,在境外三百里处中伏,我等几人奋力杀出重围,一路奔逃至此,已精疲力尽急需休整,恳请阁下容留几日”。
中年男子继续问:“你身后可有追兵?”。
慕容令正欲答话,慕容楷自身后轻敲其腰,慕容令斟酌片刻答道:“我等脱围已有十余日,开始确有羌人追杀,一路堵截我东返之路,所以才奔逃至此,但这几日已不见追敌踪影,想来应该已经甩掉了,只不过我等早已断粮,又个个带伤,急需休整”。
中年男子叹息一声:“不是我见死不救,一来你等身份不明,意图不明,且若你所言非虚,身后还有羌人追踪,我若草率收留你等,恐怕带来弥天大祸”。
慕容令出身皇族,向来不曾被人拒绝过,闻听此言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见此情况,身后慕容楷上前一步:“敢问头领尊姓大名?”
“我叫石钧,我们这里只是一个流民部落,颠沛流离数十年才求得一个勉强安身之所,还是寄人篱下朝不保夕,所以还请几位多多体谅”男子答道。
慕容楷抱拳施礼:“石头领,我等身负军机重任,如不是已至绝境,也不会贸然前来打扰,还请予以方便。实不相瞒,我在大秦军中也有个羽林中郎将之职,带有步骑逾万,首领若能救助我等,日后必以黄金万两重酬”。
石钧何尝听不出此话中既有威胁也有利诱,只是自己这三千多人的流民部落,大多是老弱病残,哪里经得起风雨。但此人口气甚大,又感觉轻易得罪不得,顿时陷入两难之际,心中甚为恼恨杨可擅作主张就带人进了寨子,一张脸皱得舒展不开来。
这时华姑娘开口了:“你们行军打仗还带着女人一起吗?”
四人闻言微惊,慕容令知道瞒不了,倒也面不改色:“此系军机秘密,恕我等不能相告”。
华姑娘冷哼一声:“看你们四个都已经脸色惨白了,特别你们身后那两位姑娘,应该已虚弱不堪,再走二十里,她俩必死,神仙也难救。”口气一转:“你俩也受了伤吧?不过你俩要好一点,还能走二十一里”,冷嘲热讽一番转头看向别处。杨可及时伸出一根萝卜似的大拇指:“华神医目光如炬,妙手回。。。”华姑娘断喝一声:“老娘说要治了吗!”杨可顿时噤声,努力缩了缩粗短的脖子。
石钧一听头更大了,这要没收留让人死在外面,将来秦国兴师问罪,自己还是难逃灭顶之灾,心中暗骂杨可祖宗十八代。恰时王柳饥寒多日,实在已是灯尽油枯,又被华姑娘所惊,眼前一黑委顿在地,符珞儿赶忙伸手去扶,不料自己也是连日折腾身心俱疲,一并带倒在地。
慕容令心知华姑娘所言不假,当下情况紧急,自腰间取下一块玉佩,沉声道:“此玉佩系我鲜卑慕容氏祖传,不说价值连城,但拿出去换粮食应该也。。。”
石钧急声打断他:“你们说什么?你们是鲜卑慕容部的人?那太原王慕容恪是你们什么人?”声音已有些颤抖。
慕容楷与慕容令对视一眼,朗声道:“正是先父”。
石钧迅疾起身,大声道:“原来是恩人之子到访,太原王复我灭族之仇,请受我一拜”,言毕纳头便拜。屋内众人一时蒙了圈,皆面面相觑。石钧梆梆梆几个响头磕完起身,慕容兄弟还未反应过来,石钧也不解释,急忙吩咐左右赶紧准备膳食,又出言恳求华姑娘:“恳请华姑娘出手救治几位贵客”。
华姑娘翻了个白眼:“刚你还说这几人来历不明,说是打仗却还带着女人,说是秦国中郎将却又是鲜卑慕容部的人,没一句实话,老石你想清楚一点”。
石钧一笑,苦瓜变成菊花:“仇池国小,但也是氐族人所有,当下秦燕两强相争,必有一战,他们跑这里来冒充鲜卑慕容氏未必是明智之举”。
华姑娘不屑道:“医者仁心,我爹教我绝不可见死不救,所以你答不答应收留他们,我都会帮他们治病疗伤。只是你多提防着点,他们不见得是好人”。这姑娘心直口快,石钧和慕容兄弟顿时都尴尬不已。
慕容楷心知慕容令不擅虚言,只得勉强开口:“多谢石头领容留,我等日后必有重谢。至于此二女,乃是。。乃是我兄弟二人的侍女,出行作战携于帐中添茶研墨。。还。还有。。。”
石钧把手一挥“不必多言,先救人再说”,慕容楷如释重负。不料对面杨可又伸出一根大拇指,满脸羡慕道:“兄弟还是你们会玩,逃命都不忘带着侍女”,慕容兄弟二人大惭。
当下屋内众人合力将符珞儿、王柳扶至火盆旁,安顿下慕容兄弟二人,由华姑娘诊脉寻象。不久有人送来一大锅糙米粥,煮得很黏稠,还掺杂了一些切得细细的干羊肉丝,热气腾腾香味扑鼻。石钧惭愧道:“寨中食物不多,只有这点咸肉,怠慢两位将军了”。
几人那敢嫌弃,连声致谢,忙不迭的端碗吞咽起来,符珞儿自小锦衣玉食,不知吃过多少珍馐美味,此刻却满脸娇憨的感叹道:“现在才知道稠米粥是天下最好吃的东西了。”此时华姑娘已诊断完毕,二女尚无大碍,只因饥寒交迫,气血疲乏而虚弱至极,温补几顿米粥再加几副祛寒的汤药即可,慕容兄弟二人都有几处外伤,所幸身披重甲入肉不深,华姑娘拿出伤药为二人涂抹包扎。
趁诊疗之间,石钧为几人详细介绍了情况。石钧本是后赵皇族宗室子弟,青龙元年,冉闵斩石鉴自立,随后发布“杀胡令”,大肆屠杀羯、氐等各族胡人,不论男女长少贵贱。胡人竞相奔逃,流民遍地。石钧便是逐渐聚起流民颠沛流离十多年,多时有两万余众,最后剩三千余人流落至此,经与仇池国多番交涉,以采仇池山石矿换取停留居住和部分食粮,方才暂时安顿下来,但也过得甚为困苦。永兴三年,冉闵兵败被鲜卑太原王慕容恪擒杀于龙城遏陉山,石钧虽知己身复国无望,但家国之仇得报,是以视太原王为恩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