姬焱醒来时天已大黑。
照韵奴之前的嘱咐，她本以为姬焱醒来后情况会很糟糕。哪想那人除了脸色有些惨白外，并无其他的异样。
姬焱赶着她出了房门，说是他已然好转，要她好好去休息。
起先寤歌也真是这么以为的，所以即便当天夜晚她好似听到了隔壁房间有开门的声音响起，她也没当回事，只以为这人是起夜了。
可第二天晚上，又有开门的声音从隔壁传来。
这次寤歌留了个心眼，并没有立即睡去。她静静地等着，等着那人再次回到屋里。
这一等就是一夜，等院子里再有脚步声响起时已至破晓时分。
寤歌有想过当面给他戳穿，但想了想还是放弃了这个想法。
她想亲眼见证其真相。
果然，第三夜，他又出去了。
这次，寤歌不再犹豫，一等那人出了院子就立即跟了上去。
本以为目的地很遥远，但其实翻过几条街就到了。
她眼看着姬焱翻身进了一座傍黎水而建的小院子，却是不敢再跃门而入了。
有梅花的香味从里侧飘了出来，不断侵蚀着她的嗅觉。
在这一刻，她已然将所有不好的猜测都想了一遍。
啥金屋藏娇啊！啥夜会佳人的！
但其实寤歌心里很是清楚，与其说是担心那些不切实际的幻想，其实她心中最怕的就是在这里遇到韵奴那人。
那个人从甫一出现开始，就让她产生了强烈的危机感。
那人漂亮，聪慧，心怀大义，仿佛聚集了世间所有女子的优点于一身。
更重要的是只有她能救姬焱的命！
设身处地地一想，如果有这么一个人为她奋不顾身的话，或许她也会动摇的吧！
院子内突然有惨叫声响起，寤歌心中一急，直接翻墙而入。
院子里很黑，唯有主卧里亮着一盏油灯。
房门半掩着，透过昏暗的灯光能看清里面绰约的人影。
寤歌本想推门而入，但临门一脚最终还是放弃了。
烛火在风中摇摆了一夜，屋里那人在门内折腾了一夜，而门外那人亦在那站了整整一夜。
*
院子里其他人都察觉到姬焱和寤歌两人很不对劲。
寤歌变得沉默了许多，而姬焱则是精神越发萎靡起来，比起之前脸色还要差上许多。
他们有试探着上前询问，皆被两人糊弄过去了。
“这两人肯定是吵架了！”封青肯定地说道。
“好呀！这姓姬的还真看上那玩蛊的呢？你看我不好好收拾收拾他。”钱大娘说着就要捋起袖子去房间里打人。
“钱姨，冷静，你冷静！或许我们想错了呢？”封青一把拉住了她，有些头大。
“对啊！钱姨，据我这几日的观察，这姬大人也不像是那水性杨花之人啊！”怜儿也在一旁附和，虽用词不怎么讨喜！
恰巧这时寤歌从屋里端着药碗走了出来，她像是没看到众人一样，直接从他们身前而过。
看那神情，明显是心不在焉。
“江丫头！”钱大娘一把抓住了她。
寤歌愣了愣神，隔了许久才将脑袋抬了起来。
“你这是要去哪呀？”钱大娘出声问道。
“出门办点事。”她呐呐回应。
“那办事要带着碗的吗？”钱大娘朝寤歌手中指了指，声音很是轻柔，唯恐吓到了她。
寤歌低头朝手上望去，眼神里有些许迷茫，愣了好几秒才回过神来。
“哦！忘记放下了。”她说着将手中的药碗往钱大娘手中一放，继而往院子门外走去。
钱大娘朝手中看了一眼，转而又将那药碗扔给了封青。
“你洗！”
封青很自然地将陶碗接过，可见平常没少受‘剥削’。
“还愿意给房间里那人送药，说明没闹翻啊！”封青挠了挠下巴，又朝屋内扫了一眼。
“那寤歌姐姐这几日为何总是心不在焉呢？该不会……”怜儿在一旁猜测。
“该不会怎样？”封青和钱大娘异口同声地问道。
“该不会其实是她变心了吧？”
封青和钱大娘愣了愣，又同时将脖子伸了过来，“你继续！”
怜儿清了清嗓子，又继续说道：“你看啊，这几日寤歌姐姐经常时不时就往外边跑。你说她不在这照顾，老是往外边跑干什么？
还有啊！我之前不是被金甲卫通缉了吗？结果就因为寤歌姐姐的一句话，那邹野可是当场就把我放了……”
在怜儿一番添油加醋的八卦中，夜幕亦渐渐降临。
今夜是正月十四，明儿就是韵奴之前所说的七日之后的日子。
像往常一样，姬焱在众人入睡之后出了房门，而寤歌亦是远远地跟在了他的身后。
寤歌本以为会像往常一样跟着他进到那临江小院，哪想在一个巷子拐角之处，那人却是突然不见了。
寤歌飞快地朝前方跑去，正在她焦急万分之际，有一道熟悉的声音在夜色中响起。
“果然是你！”
话音刚落，有一清瘦的身影从巷口里走了出来，周边昏暗，看不清他的神情。
寤歌扯了扯衣角，没有说话。
那人从黑暗中走了过来，将她的右手一把包裹住，对她说道：“走吧！”
那人的手很大，很冰冷，手上却又布满了汗珠。
很是违和。
寤歌抬头而望，明明看不清那人的面貌神情，可鼻头却是突然一酸，有眼泪从她面颊上淌过。寤歌抬手悄悄擦拭，不愿让那人察觉到她的失态。
一路上姬焱都没说话，直至进了那座院子，又将房间里的油灯点亮，他才主动开口。
“这院子，是徐一白的。他嫌弃在姬府炼药碍手碍脚的，就托我给他找了这么个地。有时候我病情发作了，也会在这住上几天。这久而久之的，倒是我比他还经常光顾这里了。”
有汗水从他额头滑落，能看出他在极致地忍耐。
但他却像是全然不在意一样，只冲着寤歌灿然一笑。
“你说你装也要装得像一些啊！破了的花窗第二日莫名就修好了；我明明是掉在地上昏睡过去的，可第二天却又完好无损地从床榻间醒了过来。还有门外那柱子，都被你捏出手掌印了。”
“可我总不能看你这大冬天就这么冻着啊！若是蛊毒还没解就先被冻死了，那你这些罪不就白遭了吗？”寤歌说着说着嘴里就带了些哭腔，“我知道，你是怕我们担心，所以才晚上来这里独自一人受此折磨的。我尊重你的选择，那你也不要管我做什么！”
“寤歌，我没事。我只是……”
姬焱刚一开口又被寤歌打断。
“你别想着再诳我了！我都看见了。而且后来我又特意去驿馆找过红儿了，红儿都跟我说了，她说这蛊毒发作起来晚上是最折磨人的，尤其是为你解蛊的这阶段。”
姬焱默了默，没再辩解，只抬眸向她问道：“那红儿可有为难你？”
“没有！我和她无缘无故的，她为难我作甚？”寤歌毫不犹豫地否定，只是那不受控制向后背去的双手出卖了她。
“手伸出来！”姬焱语气不由变得严肃起来，“你不是知道我现在很难受吗？那你还骗我？”
“手臂给我看看！”他又重复说道。
“我……”寤歌顿了顿，还是将手伸了过去。
捋袖而望，胳膊上布满了坑坑洼洼的伤痕。
姬焱瞳孔微缩，声音有些许颤抖，“红儿……对你施蛊呢？”
“嗯！”都暴露了，寤歌也不再隐瞒，“我见你疼得厉害，便去找她们问个清楚。哪想韵奴没见到，倒是见到了红儿那丫头。她说……”说到这寤歌偷瞄了身旁人一眼，眼底里有些心虚，“……只要我把双手伸进那木盒子里，她就告诉我原因。”
“她要你伸你就伸，万一里面是剧毒之物呢？”姬焱说着故意冲着她的伤口拍了一下，直疼得寤歌哇哇大叫起来。
“还知道疼啊？”姬焱瞥了她一眼，转身从柜子里找出了一罐伤药来。
“那不我知道她不会真对我怎样吗！其实我知道她也只是气不过罢了？”
“气不过？什么气不过？”姬焱为她抹药的手陡然一停，脸上满是不解。
“她……她……”寤歌一把将伤药抢了过来，语气很是不善，“我哪知道？想知道你问当事人去？”
寤歌内心嘀咕，这要她怎么说？难道要她亲口对姬焱说，那韵奴以命相搏救你，让红儿心中存了气。
她承认她自私，至少她现在无法将这事实亲口告知。
“不过，那丘孜族长为什么要救我呢？”姬焱呐呐开口，完全没看到寤歌那越来越阴沉的脸色。
“你今天气色倒是比前几日要好上许多啊？”都有精力开始思考了？寤歌愤愤地想。
“有吗？或许是因为有你找我说话，分散注意力了吧？”姬焱说着又冲着寤歌一笑，故意打趣，“你说早知道这样能缓解疼痛，我还整这么一出干嘛？”
寤歌一开始还真以为姬焱在说真话，哪想这人身上的汗珠却是越来越多，眼眶也越发猩红起来。
“姬焱，睡个觉好不？”
“啥？”
姬焱眼睫毛骤然颤抖，寤歌冲着他微微一笑，紧接着右手成刀直接朝其脖子上砍去。
那人轰然倒下，被寤歌一把接住。
“你这人还真爱逞能的，真死要面子活受罪！活该！”寤歌嘴上虽是这么说，但手上却将那人扶上了床榻，其动作颇为温柔。
有公鸡打鸣的声音从巷口处传了过来，朝阳渐渐升起，又是崭新的一天。
临江小院，床榻上那人安然熟睡，紧蹙了一晚的眉头总算是放松了下来。
有人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将男人身上的汗珠擦净。
一如前几夜一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