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初识(上)
“不要伤害它!”
少年用身体护住慌不择路被逼入绝境的幼狐。
白狐瘦弱无助的身躯蜷缩在墙角瑟瑟发抖,一对深褐色暗淡的眸子透着惊惧与胆怯,它噙着泪眼向少年投去祈求的目光。
“让开!”
皮肤黝黑,一脸横肉加麻子的中年男子粗鲁的一把推开面前的少年,少年一个趔趄跌倒在地,男子高高举起手中的长棍敲向白狐,少年背过身紧闭双眼,说时迟那时快,粗壮的长棍被身后一个健步冲上前的青年一把牢牢握住。
“多管闲事!滚!”
中年男子企图对抗,蛮横的拼尽气力手中的木棍纹丝不动,他懊恼的抬眼看向来人。
青年身材高挑而修长,一副文质彬彬斯文的模样,银白斗篷的衣襟敞开露出里面朴素的灰布长衫,不动声色间手上的劲道却是力大如牛,中年男子暗忖自己并非此人的对手,他无奈松开手甩了甩衣袖,走过青年时朝地面重重的唾了口痰冷冷的抛出一句:
“呸!不是看这只狐狸的毛发还能卖个钱,谁稀罕!”
少年惊恐未定的睁开眼,白净的面庞露出些许欣慰,他挪到白狐身旁轻缓的抱起那可怜的小东西,爱怜的轻抚白狐细柔的茸毛。
“它的身体好冷!”
面容俊朗的青年扔下手中的木棍,弯腰向少年伸出手拉起对方,青年的眼梢有一丝不易察觉的颤动,他脱下自己的毛皮斗篷折叠着卷起,从少年手中接过白狐,动物柔软而纤弱的身躯包裹在那厚实的斗篷里。
“它会死吗?”
少年担忧的问道,他舌尖略微有些发颤。
青年摇摇头,他温和的说:
“小家伙饿坏了。”
少年从怀中摸出一小块煎饼,他将饼拨碎喂给白狐。
“这不会是你今晚的主食吧?”
青年撇了撇嘴调侃道。
少年面露羞色的低下头。
“呃,这真是你的晚餐么?你给了它,你自己吃什么?”
青年好奇的问。
“我……不饿。”
少年的神色有些尴尬,他吞吐的说道。
“正好我也没吃,兄台如何称呼?”
“小生姓殷,名十五。”
“在下姓千,名秋浪。”
二人相互作揖。
“殷兄弟,若不嫌弃,与我一同去街边吃点宵夜如何?”
“不了。”
少年果断的回绝道。
他将最后一块碎饼喂到白狐口中,小东西安心的窝在男人用手臂圈起的温床里细嚼慢咽着,少年俯身轻柔的拍了拍白狐的额头,小东西不为所动,他退后一步言道:
“天色已晚,我也该回了。”
“稍等。”
青年抽脱开抱着白狐的左手握住少年纤细的手腕,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犹疑,刚想说什么,被身后清朗的一声“少爷”打断。一个身着灰色粗布麻衣的楞头年轻人气喘吁吁的跑到二人跟前,他手里捧着一个牛皮大纸包,纸包在透着寒意的夜里腾腾向上冒着热气。青年的眼稍微微上翘,嘴角露出一抹惬意的微笑,他松开左手轻拍了下少年的后肩道:
“一起走吧!”
走出逼仄昏暗的街角,少年禁不住青年再三的诚挚邀约,随主仆二人迈入一家茶馆。
沿街的店铺一家家陆续合上了门板,街头人影绰绰。
茶馆仅开了一扇门,冷风呼呼从室外吹过,门口悬挂的红灯笼凌乱的摇曳着,客堂只有零星几桌食客,三人选了靠墙避风的位置坐下,后排的几盏灯火已灭,屋内的烛光依旧亮堂,青年点了三碗清茶和几盘小食,他将裹着斗篷的白狐放在自己大腿上。
“睡着了?”
少年珉了口茶悄声的问。
青年点点头。
他让随从将那纸袋铺开摊在桌上。
纸袋包的厚实,一层层的剥拉开,一股喷香扑鼻而来。
“青松坊的黄焖鸡。”
青年亲切的介绍说。
“哦。”
少年随意应了声,他不自禁咽了下口水。
“贤弟别同我客气,你我萍水相逢便是缘。”
青年一边说着一边从竹筒里抽出两双筷子,他将其中一双递给对方。
“谢谢。”
少年客道的说着却将筷子摆放在桌旁。
“公子,您不是本地人吧?”
坐于青年身旁的随从问。
少年“嗯”的一声点头应道。
续而谈及他是霖城人,此次陪兄长来京师赶考,青年惊诧的表示自己也来自霖城,三天前才来到这里。“好巧!”随从的一声轻呼不自觉拉进了二人的距离。相谈甚欢间,青年又夹了一块鸡腿放入少年的碗碟中。
“先前的还没吃完呢!”
少年摆手退却道。
“殷公子,想来您是不晓得青松坊的黄焖鸡有多出名。”
随从笑言,他舔了舔嘴唇继续道:
“一大清早小的去店家排队才买到的……”
少年咬下一口,肉质鲜嫩,秘制调味料的甜美混合着鸡肉天然的香味,滑入咽喉填充了干瘪的肠壁,不稍一会儿他便吃空了碗碟,他确是饿了,为了节省开支和路费推掉兄长为其在住家预定的三餐,一整天他只吃了两块煎饼。
青年从袖中掏出一块白色的绸缎绣帕,抬手替少年抹去嘴角渗出的汤汁。
回望对方,仪态儒雅的男人眉宇间透着一股英气,少年的双颊升起两团红晕。
青年捡了几块鸡肉放于一旁的空碟中。
随从将碟子放到自己面前,举起筷子大快朵颐起来。
“中药铺王掌柜的儿子突发急症,小的只得将黄焖鸡暂时存放在店家……等少爷嘱咐和安顿好病患,处置料停完,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小的担心店家要关铺面,一个劲赶了过去……还好老板守在店里,他将黄焖鸡一直温在锅上,取的时候还是热的。”
随从断断续续的讲述完伸出舌头舔了嘴周一圈。
“你是大夫?”
少年犹疑的问。
“公子是霖城人,想必也听过千壶堂的名号吧?”
随从傲气的话道。
“浪兄是——”
少年惊诧的瞪大了双眼。
“少爷是千壶堂的二当家。”
随从豪气的言道。
千壶堂的名号在霖城可谓是家喻户晓。
千二公子谦和的品性以及高超的医术更是广为流传人人称道。
少年突地站起朝对方躬身作揖道:
“在下羞愧,十五岂敢同二公子称兄道弟。”
“愚兄不过是借了千壶堂的光。”
千秋浪轻缓的从大腿上抱起白狐摆到一旁的方椅上,他站立挽起少年道:
“人生难得一知己,十五,你我是他乡遇故知。”
“小生不敢当。”
少年圈袖还礼道。
心头不禁一热,千二公子竟视他为知己!
此前一直听人说起千壶堂二公子宅心仁厚,如今见到真人恰如其名,他同自己一样对那羸弱的白狐动了恻隐之心,二人同为悲悯感怀之人。
“少爷结交天下朋友,从渔夫到裁缝,从田间的佃农到山间地武夫。”
随从叼了一颗花生放嘴里继续道:
“少爷不喜与官宦结交却喜与平民交往,对象不论阶层与出身。”
少年闻言不由升起钦佩之情。
“您结交的朋友里可有女子?”
他唐突的问出一句,瞬即意识到自己的失言侧过脸。
“贤弟可是想愚兄替你介绍吗?”
千秋浪诙谐的抿嘴笑道。
“不……不……”
少年结结巴巴的否认。
“高矮胖瘦,端庄或是娇媚,不知殷公子的喜好?”
随从附和主子的话头继而调笑道。
“我……”
少年面红耳赤的哑然失语。
“放肆,殷贤弟脸薄,经不起你这样打趣。”
千秋浪低声责备道。他转而将视线看向少年身旁的方桌。
“贤弟,您这满满一个布袋里装的什么呀?”
“家中妇人做的一些针织物,在街头售卖半天没几人光顾,今日一件未卖出。”
少年懊丧的叹息道,将布袋放上桌轻缓的解开系结。
红的,白的,粉的,蓝的……各色的绢帕,荷包和香囊。布料虽不考究,但做工精良绣工精细。无论飞禽走兽还是花草树木均活灵活现、栩栩如生。
千秋浪随意取出一条手绢,放在手中细细打量。
“不该呀!这般好的品质怎会卖不掉?”
“怪我没本事,出来前信心满满,现实却泼了我一盆冷水。”
“十五,你信得过愚兄吗?”
“自然。”
“你把包裹放我这里,明天晌午你来石桥,我帮你一起叫卖!”
“这个……不耽误你么?”
“上午办妥了正事,下午得空。”
少年感受到对方话语中的诚意点头应允。
千秋浪将包裹系好挎上肩,他俯身抱起白狐。
“把吃剩的骨头包起来。”
白狐的嗓间发出低哑的几声。
“今天不能吃,一下子吃太多肚子会痛。”
“它听得懂吗?”
少年好奇的发问。
“你问它。”
千秋浪浅笑道。
少年探身望去,小东西向他投去灵动的一瞥。
二人的手同时伸向白狐,轻轻的抚摸动物那柔软的皮毛。
男人的手指不经意触到对方的指间,少年本能的抽回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