订婚的主角走了,配角也走了,谁也想不到,本来一场喜事,居然落了个这样的下场。
沈爱花还没有走,既然他肯出手,就做好了应对一切的准备。
——柳长春接下来会拿他怎么办?
郭全义也没有走,看着柳长春越发阴暗的表情,他心里在暗暗琢磨。
——“姓沈这小子原来竟有如此功力,居然一刀就破了公孙世家的剑法,无论老柳是否出手,接下来想必都是一出好戏!”
司空景也没有走,可惨白的脸上已多了种凄凉落寞之意。
只有陶鸿飞对此毫不关心,他一颗心早已全放在怀里抱着的赤轮剑上了。
平白无故得了柄宝剑,算是不虚此行了。
柳长春额头上青筋暴起,双眼刀锋般盯着沈爱花。
他刚向前迈出一步,却听屋子里忽然响起了哭声。
舒云不知何时已从角落走了出来,正对着柳长春,跪在门内。
苍白的脸上,泪珠点点,仿佛一颗颗晶莹的宝石。
“义父……都是我的不对。若不是我,今天也不会让流云堡蒙此大辱,也不会让义父在天下英雄面前如此难堪……是我……是我……”
她不停抽泣,再也说不下去。
“你究竟想说什么?”
柳长春面无表情,冷冷问道。
“我想求义父放过沈公子……”
舒云将额头重重磕在地上,眼泪也如断线的珍珠般落下。
“放过他?你让我放过他?”
柳长春忽然大喝一声,像一桶压抑了很久的火药,终于爆炸开来。
“是他欺侮了你,你却让我放过他?!”
舒云身子一颤,哽咽道:“沈公子他并没有……”
沈爱花不让她说下去,忽然道:“我虽然并非有意,但昨晚确实闯进了舒云姑娘的房子,所以无论堡主如何处置,我绝无话说。”
“小子,你想在我面前逞英雄吗?!”
沈爱花嘴角露出一丝苦笑,“逞英雄确实不是什么好事,所以我以后宁可做个混蛋,也绝不想再做英雄。”
舒云抬起头,一双泪眼望着沈爱花,泪光之后却又蕴含着无尽的感激和愧疚。
柳长春全身骨节忽然发出爆竹般噼噼啪啪的脆响,这正是他将内力充满全身的表现。
近些年,他本已很少亲自和别人动手,但是今天,想不出手也不行了。
可是这时,大太太忽然抱住他手臂。
“瞧你又发这么大的脾气,气大伤身,何况还有这么多好朋友在这,你怎能当着客人们的面动手伤人?”
大太太冲他连使眼色,又道:“眼下事已至此,就算你和沈公子打一架又能怎样?沈公子少年英侠,连公孙公子也不能胜他,你这做义父的只顾着自己发脾气,也不为了舒云想想么?”
“为了她想想?我为她想得还不够吗?!”
大太太道:“我知道你为了女儿的终身大事费了许多心思,可是现在……”
柳长青道:“现在她只有做一辈子的老姑娘!这件事传出去,还有谁肯要她……”
说到这里,柳长青忽然停住。
他一双眼睛盯着大太太,大太太也正似笑非笑地看着他。
二人四目相对,过了半晌,柳长青忽又看向沈爱花,似乎已明白了妻子的意思。
大太太在他手背上轻轻一捏,嫣然道:“这里都是你的老朋友,我也不必避讳了。
“说实话,诸葛世家虽是你苦心为舒云找的好婆家,但你也看见了,诸葛公子为人太过冷傲孤僻,舒云就算真嫁过去,也未必舒心,何况江湖上的朋友们还要在背后说我们高攀豪门。”
她又向沈爱花看了看。
“昨晚沈公子全系酒后失神,若在平时,我想他绝不会如此行事的。再说少年人浮躁轻狂,行差踏错,亦是常有,你这一派掌门,武林前辈,可不能也意气用事啊。……郭大侠,你说是不是?”
郭全义一愣,想不到大太太竟会忽然问自己,立刻会意,连连点头。
“嗯……嗯!嫂夫人说的是。此事虽不尽如人意,但我想也尚未到无可挽回的地步,柳兄,你……你绝不可鲁莽行事啊!”
郭全义、陶鸿飞、司空景、魏卓、魏越,这些人都在江湖上行走了几十年,哪个不是老奸巨猾,一点即透?
眼下看大太太的言语神情,她竟似乎有意将错就错。
——既然沈爱花已进过舒云的闺房,既然和诸葛世家的婚事吹了,不如索性就将他们撮合成一对。
反正此事很快就将传遍武林,舒云声名已毁,再不会有人愿意娶她。
二来沈爱花武功不弱,虽然出身低微,但武功不弱,何况今日一战更是大大扬名,流云堡能得这个姑爷,也大有益处。
柳长春也不傻,当然也能想到这些利害。
舒云却又哽咽道:“义父,你误会沈公子了,昨晚他确实见过我,但是却……”
“舒云!”大太太忽然打断了她,“你义父已答应不难为沈公子了,你还看不出么?莫再惹他生气,快起来吧。”
说着走过来,将她从地上搀起。
“不是的,大娘……”
“我知道,你不必说了,你要说什么大娘都知道。你快回去吧,洗洗脸,看女孩家哭成什么样子了?小云,带你家小姐回去。”
一旁的青衣小鬟果然走过来,“小姐,我们回去吧。”
舒云不想走,话还没有说清楚,她怎么能走?
但大太太已不让她再说话,低叱道:“你还不回去,难道一定要让你义父难堪吗?”
话已至此,舒云还能再说什么?
大太太眼望丈夫,柔声道:“依我看此事你还是莫管的好,不如再陪各位朋友们小酌几杯,此事交给我办,保准办的妥妥当当。”
“小酌个屁!遇上这种事,再好喝的酒也要变成醋了!”
……
阳光很温暖,暖暖的照在沈爱花脸上。
沈爱花就靠在窗边椅子里,看着吴承业收拾行装。
“你一定要走?你若也走了,今晚我只怕就要睡在院子里。”
吴承业整装完毕,在沈爱花对面坐下:“我已经住了两天,出门时答应祖父,半月之内一定回去,如今已经超期,再不回去他该着急了。”
他笑了笑,又道:“何况你现在已是流云堡的新姑爷,就算柳堡主舍得,柳夫人又怎舍得让爱婿露宿院中?”
原来那日之后,柳长春不许沈爱花继续住在客房,大太太又不肯放他走,所以这两日沈爱花只能借住在吴承业房中。
沈爱花叹了口气,苦笑道:“人都说善恶有报,看来我这次做的果然是坏事。”
“你说让你做流云堡的新姑爷是恶报?”
“难道不是么?”
“你知不知道这种恶报江湖上有多少人抢着要来?”
“不知道,我只知道便宜姑爷不是好做的。”
“就算不好做,能娶舒云那种大美人,岂非也很幸福?”
“哦?不如我将这份幸福让给吴兄如何?”
吴承业笑了,“不必。”
“为什么?”
“因为那晚闯进舒云姑娘房子的人并不是我……”
沈爱花忽然也笑了,大笑,“想不到像吴兄这样的君子,原来也会挖苦别人的。”
阳光更暖了,山风吹在身上,清爽又愉快。
金不换和金不易牵马走在前面,吴承业与沈爱花并肩在后。
“沈兄不必再送,天下无不散之筵,来日方长,我们必能再会。日后若到山西,请务必到敝局盘桓数日,也好叫我们略尽地主之谊。”
“一定。我听说山西的羊杂汤很不错。”
“嗯。我祖父亲手做得更好,整个山西只怕再也找不到比他做得更地道的了。”
沈爱花笑道:“好!这么说我更非去不可去,因为除了这条命,我最看重的就只有吃。”
吴承业道:“一言为定!沈兄,咱们就此别过!”一阵马嘶蹄踏,山路上只剩下一路烟尘。
沈爱花却还静静地站在那里,眼看着几人的背影变成一团黑点,渐渐彻底消失在视野之中。
风吹在身上,沈爱花忽然觉得一阵寒冷。
——天已经很暖了,怎么还会寒?
沈爱花忽然明白了,原来不是天寒,是寂寞,自己原来还是害怕寂寞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