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腾一晚上,整府都没了过年的心思,阿婆也累极,因此匆匆用过饭后就由陈望生媳妇陪着回去歇息了。女归辞过陈望生,抱着小白走出陈府。
陈望生本想遣人送她回去,却被她婉言拒绝。早就有小厮报说在府门外见到县令府的人跟在暗处,想是陈玉生放心不下安排的,故而陈望生劝过几次,见她坚持也就没再多说什么。
女归在陈府外不远处停下脚步,转头望向府门。门外挂着大红灯笼,贴着崭新的春联,看起来很是喜庆。鞭炮声此起彼伏,伴随着烟火升空炸开的声音。
女归突然就叹了口气,她抚着小白的头笑得很是歉意,“本想带你来陈府看看烟花,听闻陈府每年的烟花都很美,顺便你也能看看那只阴魂,谁知竟会是这副局面。”
小白固然郁闷,但她还是强打起精神安慰女归道:“没关系啦,我们可以去看别人家的烟花啊。今年看不到,还有明年,后年,还有好多好多年呢,我们一定能看到最好看的烟花的!”
女归抚着她头的手顿了顿,随即笑道:“是啊,还有好多好多年呢,总能看见的。”说着她又突然调侃道:“只要你别回头想不过来又跟我哭鼻子就好了。”小白顿时大窘,直往她怀里钻,恨不得挖个坑把自己埋起来。
太丢脸了,真是太丢脸了。
见状女归莞尔,她拍拍她的脑袋柔声道:“好啦不笑你了,走吧,我带你去看别人家的烟花。”
陈玉生安排的人很容易就被女归给甩掉。她带着小白找了处房顶,一人一猫就着夜色看了大半宿烟火才回到县令府。
才刚进府门,小白就见到了站在不远处回廊下的陈玉生。陈玉生也看到了他们,他的神色十分憔悴,看起来很是低沉。
女归慢慢顿住脚步,两人相视而立静默了许久,女归才低声对小白道:“你先回去吧,我同他说几句话。”小白不明所以,但她一向听女归的话,见她这样说,也就乖乖跳下来自己离开了。
见她走远,女归这才转过头望向陈玉生。陈玉生看着那顶熟悉的帷帽,心里想要上前将它揭开的冲动差点就没抑制住。
他刚把女归救回来时,是见过她的脸的。彼时的她伤得极重,身上脸上都有很多大大小小的伤,那天又下着雨,伤口混着泥污,看起来惨不忍睹,就连诊治的大夫都说她可能活不下来。但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她不仅活下来了,还苏醒得很快,第二天一早就睁开了眼睛。
从她睁开眼睛后,帷帽就再也没离过她的身,而等到他生出些别样的心思想要一探究竟时,却发现他同当初为她清洗伤口的小丫鬟们一样,怎么也想不起来见到的那张脸是副什么模样了。
近半年来他不是没有怀疑过她的来历,也曾暗暗遣人去四处查探,却什么有用的消息都没有得到。她就像是凭空出现的,寻不到来处,更遑论其他。
陈玉生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对女归上心,只是等他察觉不对的时候,那份爱慕已经收不回来了。女归性子温和,待人极好,府里人都很喜欢她。刚醒过来时,她说自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的言行举止间也确实表露出对周围事物的陌生,但不过短短近一月,她就迅速适应了这一切,并且整个人由内而外发生了巨大的变化。
陈玉生想,或许他的好奇就是从那个时候而起,他想知道这名女子到底是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不过短短一月,就能让全府上下都对她赞不绝口,于是他开始留意她的一言一行,一举一动。他找尽各种由头与她说话,同她相处,打着探听消息的幌子,抱着连他自己也理不清道不明的心思,就这样一路沉溺下去,直至恍然觉悟时,早已深陷其中,无法自拔。
陈玉生知道女归现在的容貌不会太好,毕竟当初那些伤痕有多触目惊心他还历历在目,他甚至一度以为女归不愿正视自己的心思就是因为她的容貌,直到那一天……
听到自己侄子昏迷不醒的消息时,已经是陈无量出事后的第五天,陈望生怕打扰到他,因此即便是儿子昏迷了这么多天也没给他透露一丝风声,还是陈良雪遣人给他送的信。他紧赶慢赶连夜处理好公务,空出时间带着女归过了府。
陈良雪住得比较远,陈望生夫妻一年到头着不了几次家,所以哪怕半年过去众人也都不知道女归的存在。陈玉生是存着带她见见家人的心思的,谁料这一趟,却让他们之间发生了那么大的变化。
女归遣退众人的时候,他还没有多想什么,只当她有些隐秘不愿让人看见,但陈无量苏醒后,女归带着小白离开,陈玉生上前去看陈无量,却见他突然抓住自己的袖子,声音虚弱,神色却很兴奋。他压低了声音激动道:“小叔叔,我看见神仙了!”陈玉生一惊,“什么?”
“就是……就是刚才的姐姐,还有,还有一位老爷爷,我看不见老爷爷,不过我看见姐姐把弟弟带走了。”陈无量似乎还不太清醒,说话也含含糊糊,陈玉生废了好大劲才听清他说的什么。也正因为听清了,他才更加不敢置信。
“什么……弟弟?”陈无量还是一副恍恍惚惚的模样,但闻言他的神色愈发兴奋起来,他语气神神秘秘地道:“小叔叔,我一直都在和弟弟一起玩哦,我在上面看着爹爹和娘亲的,可是大家都看不见我……刚才,刚才那个姐姐进来,她点了香,让弟弟睡着了,弟弟被她带走了,还有看不见的老爷爷……老爷爷说,说什么神族,说什么大人,相差……太大……”
说到最后,他声音越来越小,慢慢就睡了过去,而此时陈望生夫妻与大夫说完话,眼看就要走过来,陈玉生只能压下满心震惊与疑惑起身离开,但他实在有些无法接受这一切,因此就借着送陈良雪回去的机会,想要去见见女归,可那天晚上直到离开,他都只远远望着那间亮着灯的屋子,没敢迈出去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