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白跟不上陈望生心里的弯弯绕绕,因此对他这种嘘寒问暖的热乎劲很是不明所以,不过她也没再多想,而是将注意力都放在了正在摸她头的女归身上,犹犹豫豫好半晌都没能说出一句话来。
她该说些什么?心里的疑问又要从何处问起?两年里她一直都在期待有一天能见到从前那些熟悉的身影,可等到真的见着了,却又有些陌生和惶恐。就像眼前的女归,她的一言一行都与两年前相差甚大,两年前的她虽然性子也很温和,但带着一种随性与自在,而现在的她,举手投足间更接近于陈望生的夫人以及陈良雪,那是一种独属于人类身份不凡女子的克制高雅。这样的变化让小白感到不安,她不知道抱着她的这个人还是不是当初给她讲狂鸟和长胫国,听她絮絮叨叨说心事的女归。
好在她这种不安并没有持续太久,女归很快就借口累了想要回去休息,抱着她离开了陈无量的院子。然后在院子外面不远处,小白见到了一直没跟上来的夏耕。他微垂着头定定站在阴影里,似乎已经等待许久。眼下听到动静,他缓缓抬起头来,无视掉小白,目光直直落在女归身上,意味不明的开口道:“女丑?”夏耕认识女归。这个认知让小白有些傻眼,但很快,她就发现事情并没有这么简单。女归安抚的拍拍小白的头,然后抬眸对上了夏耕的视线,“你是谁?”夏耕轻笑一声,语气里却没有半分笑意,相反还有些沉重,“无名之辈而已,倒是你……真没想到我还能见到活着的女丑。”
“很意外?”
“自然,我朝虽然也曾以活人祭祀,但从没有祭品同你们一般。”
夏朝时,以活人祭祀之风并不盛行,多数还是牲畜献祭,但夏耕身份不同,因此即使是为数不多的活人祭祀,他也见过好几次。这些被祭祀的活人都只是普通人,要么是俘虏,要么是犯了大错的人,他们死后魂魄都归入地府,或入地狱,或入轮回,总归是走同一条路。但女丑不一样,女丑存在于上古,夏朝还未建立的时期。那个时候连地府都还不存在,女娲娘娘安定天地后寂灭,人类独立于上古非人之外存活在大地上,他们逐渐拥有智慧,分群而居,各自繁衍壮大,后来天长日久,又领地相邻,冲突也由此爆发。
彼时的人类中有一部分天生拥有神力,这些人皆是女娲娘娘亲手捏制,身上沾染了女娲娘娘的气息。他们在人类部落里逐渐成为首领,而女丑,就在这部分人之中。她们是首领们的后代,继承了部分神力,长大后就成为部落巫女,可御巨兽,并护佑部落风调雨顺。巫女在部落内地位很高,但同样的,她们也承担着极重的责任。
巫女的厄运来源于干旱。时逢大旱,十日当空,焦金流石,大地枯涸,巫女们被寄予众望,向天祈雨。可她们身负的微弱神力,又如何能够影响得到天地?不知道祈了多久的雨,人们由希望到失望,再到绝望,最后彻底愤怒,灾祸也就开始了。首当其冲的就是当时身为各部族巫女的女丑们,她们被愤怒的人们绑起来,暴晒在烈日之下,哪怕刚出生的幼儿都没能幸免。人们寄希望于暴晒巫女能使天降甘霖,可最后直到巫女们被暴晒而死,天上也没有降下一滴雨。再之后,就是小白耳熟能详的后羿射日了。
小白不清楚女丑尸的来历,可夏耕清楚。巫女们被晒死后,又靠着神力再次复活,但彼时的她们已不再属于人类。由于是被暴晒而死,她们的脸毁于烈日之下,因此常年以袖掩面,遮挡自己的容貌。巫女们活着时神力有强弱,死后自然也是如此,且相较于其他非人,她们的力量尤为弱小,因此大部分都湮灭在漫长岁月中,只有极少数存活下来,而女归,就是那极少数,最后更是成为了极少数中的唯一。
夏耕确实自认很强大,但在这样的存在面前,他心里毫无底气,因此话语间也不自觉带了几分警惕小心,他想,他知道婴儿的麻烦为什么能解决掉了,可眼下……
“你要带走这只猫?”听到这话女归低头望了小白一眼,话语间也带上几分笑意,“是的,听说她是你在养着,希望你能割爱,我必感激不尽。”夏耕沉默了下来,许久都没有再说话。小白对于夏耕的沉默深感意外,她认识夏耕这么久以来从未见过他这副模样,似乎,他对于女归很是忌惮?可是为什么,女归有什么地方能让他忌惮的?
夏耕不说话,女归也不急,只有一下没一下抚着小白的头,头顶的触感带着暖意,渐渐安抚下小白忐忑不安的心。也不知过了多久,夏耕终于抬起头,语气中多了几分释然,“既如此,那就让她跟你走吧。”
正如小白所想的那样,在人世生活了一年的夏耕早已不是刚逃出地狱的那只阴魂。他仍然想回到巫山去,去坚守他内心深处的信念,但他更贪恋现在的人间。他喜欢赚钱,喜欢吃饭睡觉,喜欢像个普通人一样活着。这里没有人会看出他缺少头颅,时间长了,就连他自己,都渐渐开始觉得自己还是个完整的人。夺取九命猫性命的阵纹经过无数次尝试,已经可以肯定是无用的,他不想为了一只没有用处的九命猫给自己招惹一个这么强大的敌人,他想好好活着,以一个普通人的身份继续在这人世间活下去,直到必须离开的那天。
见他应下,女归也松了口气,浑身气息都放松了许多,她笑道:“如此就多谢你了。天色已晚,我先行一步,今日的情分我记下了,来日必定偿还。”说罢冲夏耕微微一颔首,便抱着小白转身离开。而小白还在震惊于夏耕如此轻易答应放她走,一路都是懵懵懂懂的状态,直到女归抵达住处后将她放在桌上,然后坐下双手托腮含笑唤了她一声:“小白,好久不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