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叫沈宁?”
“你叫苏合格根?”
沈宁对着苏合格根的问题提了反问,而后者听了皱起了眉头。
“你没有礼貌,汉族的少年郎。”
苏合格根的中原话虽然说的不流利,但最起码的交流是没什么问题。沈宁也没有想到中原话竟然已经普及到这个地步,今天遇到的草原人似乎都会说几句。他忽略了一个问题,草原人会说中原话,是因为大周对于跟草原人的贸易是不禁止的。
汉人的行商来往于草原各个部族之间和中原的各府道,草原人需要汉人的茶叶,布匹,瓷器,中原人喜欢草原人的皮草和牲畜。
汉人的行商都会说几句草原话,草原人相应的就能说几句中原话。
就连草原最深处的娄士人都与汉人打交道,更可况在这渭水河边的鹿尔、黒野,鹿尔就更别说了。
“我没礼貌?”
沈宁看了看苏合格根,用手比划了一下他的身高后真心地称赞:“你看你,你的身高都快抵得上两个我了,你跟我说话的时候,手却放在刀柄上。这就是你嘴巴里的礼貌?”
他轻笑道:“怪不得人家常说,脑子都长到肌肉里面去了。”
苏合格根一时间倒是没听出沈宁的意思,但他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不过沈宁前面的话他听懂了,所以他的手缓缓地从刀柄上放下来。他并不觉得是什么丢人的事情,虽然他认为这个少年连他一拳都挡不住。
“这是我的个人习惯,当发现有危险存在的时候,我的手就会放在刀柄上,无论面对的是一条狼还是一只羊。”
苏合格根说道。
沈宁从树上跳下来,背着两只手走到苏合格根身前,抬起下颚淡定地看着苏合格根的眼睛说道:“你说的很有道理,但是我跟你有不一样的看法。”
他眼神玩味,嘴角勾起一抹坏笑,虽然还直视着苏合格根的眼睛但目光早就飘到天边:“我从来不会把畜生放在眼里,除了要剥皮吃肉的时候,况且对付畜生我一般懒得用兵器。”
苏合格根的肩膀动了一下,脚下的积雪被他踩得深了几分。
但是他终究没有动手。
而沈宁直接就选择无视他,他大摇大摆地从苏合格根身边穿过,将手里面的靴子对着乌溪其格比划两下。
“怎么样,还要不?”
乌溪其格是一个单纯到有些笨的少女,所以她感觉到沈宁和苏合格根之间的火药味但并没有放在心上。
她是那种前一秒还在为踩死一只虫子而悲伤,下一秒就能为一只翩翩起舞的蝴蝶开心的人,就算她刚刚心里面有感到一丝不安,但看见沈宁的笑脸就忘了一干二净了。
她喜欢笑,也喜欢别人对她笑。
“要!”
她接过沈宁递来的靴子,蹲下来准备将沈宁的靴子脱下来。
也许是她的动作太过可爱,沈宁看了噗呲一声笑出声:“那个大块头就是你说的苏合大哥吗?他之前说的很多话都是在放屁,但是有一句他说的很对,你还真的是个小笨蛋。”
沈宁指了指乌溪其格的脚。
“你脱了我的靴子,你穿什么?”
“我吗?”
乌溪其格愣了。
“我可以先穿自己的。”
她的脸红了一下,带着点小可爱。
“收着当纪念品吧。”
沈宁笑道,绕过她走到远处。
“其实我过来就是把小白送回来,顺便看看你。既然你的苏合大哥在就没有什么好担心的了。”
他动作迅速的从一具乌尔尸体身上扒拉下一双靴子,从尸体上割下两块比较柔软的毡布裹住脚,然后才将那双明显大了两号的靴子穿上。穿上靴子,沈宁的脚重新感受到温暖,他对着乌溪其格喊道。
“咱们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再也别见了嗷。”
自我感觉这句再也别见很潇洒,人生导师小鸟哥告诉过他,对女人,尤其是漂亮女人,就要学会欲拒还迎。
说完,沈宁一溜烟地往前跑走了。
他必须要跑起来才能让一件冰冷的脚迅速升温,要不然他的脚就变成嘎砰脆的猪油渣了,沈宁也不觉得这是什么有意思的事情。
乌尔人的骑兵被山林的多处浓烟搞得有些晕,但他们一会就能寻这踪迹找来,如果还不趁着现在赶紧离开那真的就是大笨蛋一个了。沈宁可不认为在雪地厮杀是一种很潇洒的事情。
一口气跑出四五公里地,遇到招牧带领的三十名黑狼军找过来,他简单地解释了一下就跟着招牧两人一骑回到营地。
在得知外面有乌尔人的骑兵在附近追杀黒野浑额部的单于踏阳之后,庄烈和南宫烈火带着十几个黑狼军出去巡视一圈,一个时辰后抓了两个乌尔人骑兵返回营地,随即下令全军戒备。
将那两个乌尔人分开询问后,得到的消息证实了沈宁的推断。
乌尔人要离开自己的草场果然跟大周没什么关系。三个月前,狼厥王庭的拓黑汗王下令其胞弟呼乞那去鹰率领一万狼厥铁骑南下,宣布狼厥王庭要使用乌尔人的草场。然后划出另一块草场给乌尔人所有,但那块草场本属于黒野浑额部的。
狼厥王庭这样做的用意不言而喻,就是想一石二鸟。
大周即将征战辽东已经不是什么秘密,从过年后,大周的丽阳仓,星罗仓等粮仓调集的粮草就开始陆陆续续地往怀远镇运输,唐国公沈原就在怀远镇督粮。左屯卫将军薛世雄带着本部人马已经先行到辽河西岸驻守。
算算日子,沈宁已经到了草原一年,现在是大周兴业七年,大周应该在下一年就要开始渡河,有差不多一年多的时间。这么大张旗鼓的准备,霍叶人再不做出反应那真的是脑子有问题了。
大周的兵力全部集中在辽西一带,狼厥人把乌尔人赶走的目的也就显而易见。无非就是想占便宜,趁乱南下。
当然还有乌尔人这些人也趁着黒野人的内乱发展起来,乌尔的部落加起来一共能拼凑出七八万人,虽然对于狼厥王庭来说,算不了什么强大的力量。但是拓黑可汗呼乞那延世吉绝对不允许乌尔人越来越强大。
驱赶他们向北迁徙,黒野人和鹿耳人都不会眼睁睁地看着他们的草场被夺走,只要一打起来,三方的势力都会被削弱,就算没机会南下,这种局面也是狼厥汗王希望看到的。
当然,就算能推断出这样的结论沈宁也不会说出来。毕竟他能得出的结论很大一部分是推测,而且是大胆的推测。他并不想干扰庄烈对于局势的判断,目前自己需要的还是力量。
他心中不担心大周征讨辽东,就算是严寒大周依然占据巨大优势。他只是有些担心林小松。
关宁骑的人就在燕山附近,距离乌尔部落没多远。狼厥精骑南下,不知道会不会威胁到关宁骑。
应该不会吧。
沈宁安慰自己,关宁骑一共就六十个人,就算再精锐也不会主动去找一万多狼厥精骑的麻烦。阿爷是个烂酒鬼不假,但他不是傻子。
庄烈问明白之后让黑狼军的人把那两个乌尔人拉出去砍了,他脸上的落寞很浓烈。问完话之后,他就站在营地的那棵高大的松树下发呆。
“师傅,你在担心什么?”
沈宁坐在庄烈的脚边,抬头看着他。
“天要黑了,世道要乱了。”
庄烈叹了口气,坐在沈宁身边。
“这次大周征讨辽东,大概率是败局已定,也不知道有多少好儿郎会埋骨他乡,陛下他上个月号召天下的良家子去霸州投军,而定下的出兵日期却是明年。做不到兵贵神速就算了,还这么大张旗鼓,霍叶人难道不会做出应对?”
“各地粮仓发往辽东的粮食都聚集在怀远三镇,就靠一个薛世雄能防守的过来吗?不怕霍叶人一把火全烧了吗?”
“假如大周战败,这刚刚安定的天下怕是要大乱了。”
沈宁从庄烈的话中听出浓浓的担忧,虽然庄烈一直说自己不是大周人,但是他的心里从来都放不下大周。
“师傅,也许情况并没有你想的这么糟糕。”
沈宁本能地说了一句蹩脚的安慰话。
“道姑说过,大周的天下只有十几年的安定太平,现在看来,真的要被她说中了。”
“哪能呀,大周的府兵精锐天下无双,从建立的那天起就没有对手了。”
沈宁劝道。
庄烈长舒一口气,拍了拍沈宁的脑袋。
“我知道你的意思,我只是有些感伤罢了。从离开军队的那天起,我就不是一个大周人了。你回去准备一下,等乌尔人离开之后,我带你去白玉湖。趁着黒野人和乌尔人开战,我们一定要把那块寒铁寻回来。”
“白玉湖离着多远?”
“三百里地。”
“就咱们爷俩去?”
“再带上小牧把,他的功夫仅次于辽杀狼,辽杀狼得坐镇营地。”
“师傅,狼厥精骑南下,我阿爷就在燕山,他会不会有危险?”
庄烈听到沈宁的话也愣了一下,随即笑道:“放心吧。当年太祖皇帝一战把狼厥人打的一蹶不振,也就是一群趁着黒野内乱才能重新爬起来的狼崽子。就算大周的兵力全在辽东,他拓黑可汗就敢带兵越过北长城?他不是傻子,他知道现在惹不起大周。”
他停顿了一下。
“就算那个呼乞那去鹰是个疯子,他不敢去撩拨景守信的虎须,区区一万精骑,不够看。”
沈宁吐出一口浊气:“是啊,幽州守信,五千重甲,长城有隙,虎贲无双。”
庄烈搂着沈宁的肩膀:“世道要乱了,咱们的时间也不多了。你一定要好好修炼,乱世以武力为本,你是道姑看重的人,所以你自己也要好好努力,不能像那个扶不起的烂泥一样丢人。”
沈宁苦笑一声:“师傅,我能不能不参与这场游戏?”
“游戏?”
庄烈怔住,随后严肃地说道:“天下大势,黎民百姓,你怎么能说是游戏?”
沈宁被庄烈的严肃吓了一跳,连忙说道:“我只是想说,为什么是我?”
庄烈看着沈宁,突然想到将这么大的一个重担压在一个十二岁的孩子身上是不是过于残忍。道姑的一句预言,已经让沈宁失去了太多东西。别看他现在没心没肺大大咧咧的样子,他内心承受的巨大痛苦谁能理解。
庄烈把沈宁拉起来,跟他并肩站立,指着远方的山峰。
“只有站在最高处才能看见最壮美的风景,从十二年前林小松背着你从大业城杀出来的那一刻起,你已经开始在爬山了,现在,要靠你自己往上爬了。”
沈宁没接话,因为他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那个可敬可恨的老巫婆,看似给他指了一条光明的康庄大道,其实是一条布满荆棘的险路。
一个不注意,就会死,死的尸骨无存,面目全非。